高姓好名字,高姓取名

1、

天色还早, 萧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抬手看了看掌中黑褐色的血迹, 目光暗了下来。
这是夏初岚身上的血,昨夜回来之后, 他还来不及去洗。他才知道, 她已经身怀六甲,而且据说胎并不稳。经过如此折腾, 孩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连夜将成州所有擅长妇人科的大夫全都抓来看诊。可一整宿过去,除了思安和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那些大夫一个也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想起她昏迷之前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萧昱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打小就流落在外,没有享过一天福。而他也一日都没有尽过兄长的责任。他怕自己这个做哥哥的, 护不住她和她的孩子。这些该死的金人!他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崇明和六平站在旁边, 六平不停地拿脑袋磕着树干,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笨,没有看住姑娘,让金人把姑娘劫持了。
就在昨日,姑娘还开玩笑,要他以后带着小公子或小姑娘玩。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孩子可能会出事,心就狠狠地揪在一起。刚才他看见思安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莫非孩子真的要保不住了?
崇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磕自己的头了。六平问道“崇明, 我们姑娘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对吧?”
崇明没有说话。他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深深自责, 先是错信了陈江流,而后让那些人利用陈江流,致使夫人陷入危险之中。若不是萧昱及时赶到,他根本不敢想象后果。相爷回来,他不知要如何交代。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萧昱忍不住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思安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姑娘醒了!”接着,屋子的门打开,那三个大夫满脸疲惫地走出来。
萧昱走过去,直接抓着其中一个的领子问到“怎么样!”
他穿着玄衣,虽然相貌英俊,但给人肃杀压迫之感。那大夫哆嗦着双唇不敢说话,还是另一个大夫说道“孩子勉强保住,夫人也醒过来了。只不过夫人伤了身子,以后可千万注意,万不能再磕着碰着了,否则随时都会小产。我们先开几副安胎药,这几日还需卧床休养。”
萧昱听到孩子保住时,只觉得浑身都松懈下来,放开抓着的大夫。这三个大夫都被他吓得不清,昨夜半梦半醒间就被他抓来了,家里人还以为他们犯了什么事,得罪了官府,一阵哭天抢地的。
萧昱让六平送三个大夫出去,想要进去看看夏初岚,又怕打扰她休息。
她现在需要静养,还得多补补身子。萧昱正盘算着,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顾行简从门外跌撞着进来。
萧昱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给了他一拳。顾行简连续几天几夜未睡,精神又处于巨大的紧张之中,一下被萧昱打倒在地,顿时眼冒金星,嘴里涌起一口腥甜。
“相爷!”崇明欲过去扶,却被顾行简抬手制止。
他缓缓看向萧昱,声音沙哑地问道“岚岚……她怎么样了?”
萧昱厉声道“你还敢问?是你带她来这里,却不能将他们母子护好!你是怎么做丈夫,怎么做爹的!她是我崇义公府的金枝玉叶,顾行简,你敢这么对她!”萧昱说完,还不解气,想冲上去再揍这个人几拳。
他绷紧一夜的神经,还有愤怒的心情,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差一点,那个以后要叫他“舅舅”的孩子就没保住。只要他晚到一步,她可能就会遭遇不测。而她遭遇危险的时候,顾行简却不知在哪里。
萧昱知道夏初岚的身世以后,一度觉得妹妹嫁给顾行简实在有些委屈。崇义公府是前朝的皇族,朝中人人礼敬,凭夏初岚的才貌,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配不得?顾行简在旁人眼中固然有千万般好,但年纪摆在那里,萧昱不怎么满意。但后来听说顾行简对妹妹十分宠爱,夫妻两个琴瑟和鸣,那点不舒服和反感才渐渐压下去了。
可就是这个他和父亲疼爱都来不及的妹妹,昨夜居然差点出事了。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萧昱就恨不得打死顾行简。
其余的人要上前拦着萧昱,可萧昱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住手!”夏初岚听到院子里的争执,不顾思安的劝阻,下床出来。
她蹒跚走到顾行简面前,伸手护着“你不要打他!是我让他去的。”
“你还护着他!”萧昱气道,“若不是他将你们母子丢下,昨夜你身边何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岚儿,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
夏初岚看到萧昱眼里的血丝,知道他忙里忙外,一夜未睡,放轻了口气说道“他也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哥哥,他真的有公务在身,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你别为难他了。”
萧昱本来还在气头上,被她的这声“哥哥”叫得心里一软。她终于肯叫他了,他有些高兴,气消了大半,只是板着脸“你快进去。身子还虚弱,乱跑什么?”
夏初岚的确还很虚弱,身子虚晃了一下,顾行简连忙抱住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回来的路上,他生怕来不及,纵马狂奔,只用了一夜就从采石村跑回来了。吴璘的两个亲信差点都没有追上他。
到驿站外面急停的时候,他骑的那匹马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马儿尚且如此疲累,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初岚对他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夫君放心,孩子没事。”
顾行简的眼眶倏然一热,看到她细嫩的脸上,被划出两道细小的红痕,不禁抬手摸了摸。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不愿她仍对自己笑。他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思安在旁边小声道“相爷,姑娘现在吹不得风……”
顾行简闻言,也顾不上其他人,直接将夏初岚抱起来进屋了。
萧昱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他这个妹妹,简直被顾行简吃得死死的。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夏初岚的缘故,顾行简又岂是个会乖乖挨打的人?
萧昱心中稍平,转身走开了。他还得命人去抓药。

2、

顾行简将夏初岚抱回床上,自己转身去换衣裳。他不眠不休地赶回来,袍子上都是尘土,怕沾染了她。他洗干净手和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回来,看到夏初岚的身边已经放着一个药箱。
刚刚萧昱下手极重,顾行简的嘴角已经青了一块,眼下看上去有些狼狈。
夏初岚用纱布沾了药酒,轻轻地擦拭他的嘴角,忍不住心疼道“哥哥打你,你就不会躲开吗?现在破了相,还怎么出去见人?”
顾行简静静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是我应该受的。岚岚,我没护好你们娘儿俩,抱歉……”
夏初岚按住他的嘴唇,说道“你是顾行简,你有你要做的事,所以你没错,不用说抱歉。昨天的事就是金人的陷阱,我们谁都没有料到,要怪只怪那些金人。我只要我们的孩子没事。”
顾行简伸手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点点光芒,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这个丫头太宽厚了,反而让他越发自责。诚然,他从没想过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但就算是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谁能料到完颜宗弼还留了一手?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若她出事,若他们的孩子出事,他会如何……后来他自己都不敢往下想,只一心先赶回来看看。
现在她好好地在这里,在他怀里。他觉得像做梦,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低头看他。他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好像睡着了。
从他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就因为照顾她而整夜未眠。昨夜赶回来,到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了。
夏初岚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拉过被子将两个人盖好,自己很快也陷入梦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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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简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有微弱的烛光,床帐也放下来了。他发现自己靠在夏初岚的怀里,她的双手还环抱着他,像是母亲保护孩子的姿态。他微微一笑,身体往上挪了挪,与她平视。
她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只是脸上的伤痕着实明显。他皱眉摸了摸,那红痕像是被草木之类的所划,应该不至于留下痕迹。他又将她身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多是这样的伤口,别的外伤也没有了。
他安心不少,侧头轻轻咳嗽了两声,掀开被子下床,利落地穿上衣裳,开门出去。
思安正站在门外守着,看到他出来,连忙行礼。
廊下挂着红色的绉纱灯笼,院子里有士兵在来回巡逻,守卫森严。顾行简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思安应是,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给他听。思安心想,那个冷静理智的相爷好像又回来了。
整个过程,顾行简始终一言不发。思安常常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等思安说完了,顾行简说道“我离开片刻。你让厨房将晚饭热好,一会儿端来屋子里。”

顾行简穿过院子, 廊下疾走出一个人,跪在他的面前。顾行简看了他一眼, 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往前走。
崇明跪在摇晃的灯影下, 头低垂着,无比沮丧。这么多年, 一直是他跟相爷相依为命, 彼此之间应该是最信任的人。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着了魔般地信任陈江流,大概是陈江流身上,有他幼年时走失的那个弟弟的影子。
他太思念弟弟, 也太想补偿弟弟了。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也没指望顾行简能够轻易原谅他。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否则他心中难安。
可他没想到顾行简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在这时, 那个熟悉的清冷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来“抓到的那两个金人在哪里?带我去。”
崇明立刻爬起来,跑到顾行简的身边,声音有些颤抖“相爷,这边走。”
顾行简也没说什么, 神情淡淡的, 举步往前去了。
再说那两个被抓到的金人,此刻被关押在柴房里。昨夜,他们本来要去追逃走的夏初岚, 可途中被萧昱的手下抓到, 直接绑了带回来。萧昱暂时还顾不上他们, 只是吩咐不给饭吃,他们饿了一夜一天,饥肠辘辘的,但心中还存着一些念想。料定这些宋人应该不会把他们如何。
毕竟宋金刚刚议和,事情闹大了,宋人也没办法收场。
“兄弟,你说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们?我这肚子饿得不行了,一会儿叫叫外面的人,要点吃的如何?”其中一个金人靠在柴火上,用女真语说道。
另一个轻蔑地说“他们敢把我们如何?顾行简是主和派,最是亲近金人。没看到他们抓了海陵王,也只是困在州府衙门里吗?你我怎么说家里也是有些地位背景的,他们不敢乱来。”
“那也是,你阿爹是部落首领,我阿爹在朝为官。宋人畏惧金人,不会把我们如何。”那个金人放下心来,越想越觉得是如此。马车上跟夏初岚短暂的接触之后,他便有些念念不忘。毕竟那个美人,差一点就得手了。
他正想入非非的时候,柴房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他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们准备关我们到几时?快给我们弄些吃的!”
一盏灯笼慢慢移过来,两个人影立在昏暗的灯光里。那金人抬头看,只见两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和长相,只有一种压迫感自头顶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
不等他说完,顾行简已经俯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沉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将我夫人掳走的?”
顾行简的女真语说得极好,那金人恍惚了一下,呼吸都凝滞了,艰难地说道“你,你是谁?你是顾行简?”
“别废话!是谁指使你的!”顾行简手中用力,那人几乎喘不上气,张着嘴如同一尾脱水的鱼。身旁的金人见状,有些害怕了,用脚拼命地往后挪。都说大宋的宰相顾行简是个翩翩君子,对金人十分亲善。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有满身的杀气!
“你敢这么对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不怕无法向金国交代吗!”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顾行简的手上丝毫没有松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但今夜我会让你们记住,动我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那被他掐住的金人因为无法呼吸,胡乱起去扯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扯下来,可徒劳无功。金人那么高大的个子,力气却抵不过顾行简。
犹如被掐住了七寸的蛇。
“我说,我说……是……是完颜将军……他要我们混在营救海陵王的人里面……事成之后,将从宋朝抢来的铜钱……分我们……”
顾行简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金人发出的惨叫声,把守卫的士兵都吸引过来。他们站在门外,看到屋中的情形,又不敢进来,只小声道“相爷,这两个人……”
“去做你们的事,不用管这里。”顾行简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敢得罪当朝宰相,乖乖地退下去了。其中一个士兵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向萧昱报告这件事。

3、

萧昱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看王二家的熬药,关于女子怀孕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便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他一个大男人追问这些事,也不觉得羞耻。
王二家的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弱,这次真是太幸运了,才能保住孩子。之后得多进些补汤补药,好把身子调养过来。药方面的事我不大懂,食膳我还是知道些的,所以大人就放心吧。”她其实有些怵萧昱。这个男人十分高大英俊,却穿着一身玄衣,面色阴沉沉的,冷若冰霜,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她知道这些人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朝中那些复杂的头衔官位她一个小老百姓搞不大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得小心伺候着。万一夏初岚出了差错,她连命都要搭上。
萧昱双手抱在胸前,凝神想了想。之前听思安跟那几个大夫说,夏初岚这一路上都在喝潘时令开的药方调养身子。潘时令那是翰林医官院治妇人科的圣手了,莫凌薇当年就是在他的调理下怀上的龙种,还顺利生下来了。所以这次夏初岚也很快就怀孕了。怀孕之后,顾行简又亲自抓药给她吃。顾行简的医术连翰林医官院都能进去,想必那些药都没有白喝,否则这次孩子真是凶险了。
“大人!大人!”有个士兵在厨房门外探了探脑袋。
萧昱现在没心情管别的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妹妹的身体补回来,因此摆了摆手说道“我正忙着,有事之后再说。”
那士兵不死心,硬着头皮道“是相爷,相爷去柴房了……小的看他的样子,像要杀人……”
本来抓到那两个金人的时候,萧昱就要宰了他们的,要不是手下拼死拦着,说要核查他们的身份,免得触怒了金国的贵族,引起两国摩擦。萧昱若不是大宋的官员,才不会理会这些。但他对金国确实不熟悉,又有皇命在身,因此只能忍了下来。
现在顾行简亲自动手,自然有办法收拾烂摊子,萧昱乐见其成。
他不在乎地说道“你们当做没看见便是。打死了有相爷顶着,我们怕什么?”
士兵顿时哑口无言,默默地走开了。只能怪那两个金人命不好,敢动相爷的夫人。相爷和萧大人都是极其护短的人,估计不会放过他们了。
……
柴房里惨叫不断。
崇明也没见过顾行简这么狰狞的样子。以往他从不亲自动手,都是坐在旁边下命令。一场审问下来,往往犯人血肉模糊,而他干净整洁,如清风明月一般。可这次他都不要崇明出手,而是自己收拾那两个金人,可见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顾行简将那金人的手踩在脚底下,冷声道“说出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家族,我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你杀了我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还要牵连我的家人!”那金人吃痛,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行简弯下腰,声音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你劫持我夫人的时候难道不知她身怀六甲?我的孩儿差点死在你们手上,你现在跟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休想!”
他脚下用力,那金人鬼哭狼嚎般地喊了起来。另一个金人眼看着这一切,早就吓破了胆。顾行简投在墙上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可怕。他逃也没办法逃,浑身瑟瑟发抖。
这人太可怕了。他要杀你,不是痛快地给你一刀,而是慢慢地折磨你,摧毁你的意志。他显然很会审讯逼供那一套,每一次都戳着人最脆弱的地方,几乎要让人崩溃。
顾行简见脚下的人嘴硬,又侧头看向墙边。缩在墙角的金人如遭雷击,不停地说道“你,你一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顾行简仿佛没听见,一步步朝他逼近“我夫人原先在驿站,你们怎么知道她转移到州府衙门去的?说,是谁告诉你们的。”
“没,没有人……”金人已经无路可退,整个人贴在墙上。
顾行简伸手,对崇明说了声“给我匕首。”
崇明犹豫了下,还是把袖中的匕首拔出来交给他“相爷,还是我……”
顾行简没有理会,举起明晃晃的匕首,狠狠地往下。那金人失声尖叫,裤裆下一片湿意。只见那匕首立在他两腿之间的地上,离他的裆不足一指的距离,他整个人崩溃地大哭。
“我最后问你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头顶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那金人已经无法抵抗,只求速死,满脸眼泪鼻涕地老老实实招了出来。
从柴房里出来,顾行简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缓和,整个人还十分凌厉。崇明知道这是他很生气的时候才会有的状态,与平时的温润如玉判若两人。
顾行简冷硬地说道“这两个人不用留了。今夜处理之后,便说是暴毙的。”
崇明吃惊,低声道“可是金国那边……”崇明倒不在乎这两个人的生死,他担心的是如果到时候金国要人,他们没办法交代。
顾行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金国要的是完颜亮和完颜宗弼,这俩人不足挂齿。他们在大宋犯下罪行,自然由宋律裁决。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崇明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应是。顾行简这么说,便是有把握应对金国那边。记忆中,他哪怕生气到极致,也不会失去理智,依然进退有度。唯一能让他没有理智的,只有夏初岚。
顾行简举步欲走,崇明挣扎了一下,还是叫住他“相爷!您打算如何处置陈江流?他此刻被关在厢房里,听候发落。”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顾行简不答反问,声音很淡。
崇明握了握拳头,最后还是跪在地上“陈江流的确是有意接近我们,这一路帮着恩平郡王传消息,还将他们引来,这一切足够定他的罪了。可是最后,他并没有背叛我们。府衙大火的时候,他帮着救人,也被烧伤了。您能不能对他从轻发落?”
顾行简表面温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陈江流若没有证据落在他手上便罢了,如今坐实了是个细作,他必不会轻饶。但崇明又实在不忍心放着陈江流不管。他还那么小,又不是真的十恶不赦……
崇明趴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顾行简的回应,只能看着地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判断他还在。

———-

夜色黑沉沉的,犹如浓墨般化不开。驿站的小四合院子安静极了,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的脚步声。
顾行简始终沉默不语。若陈江流帮着赵玖的人下药,此刻早已经死了。
不远处的那间屋子,灯亮了起来,他知道是她醒了,便对崇明说道“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带回都城,我还有用。”
“多谢相爷!”崇明激动地说道。这么说就是暂时不会处置了。
顾行简径自往前走了。
夏初岚醒来的时候,怀中空空如也,心头涌起一阵失落。之前她出去劝阻萧昱,还不觉得什么。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脚酸疼,都不像是自己的。她看着帐顶发了会儿呆,才唤思安进来,思安扶着她起身,轻声道“姑娘睡了好久。可是肚子饿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相爷去哪里了?”
“相爷说出去一下,还要奴婢命厨房热好饭菜。姑娘等等,奴婢这就让人端来。”思安说完就出去了。
夏初岚靠在软枕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看着紧闭的窗子出神。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独立坚强,可真到了发生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遭遇了昨夜的惊吓,好不容易才保住这个孩子。此刻也只想心爱的男人陪在身边,软声安慰。可他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心中装着国,装着天下,装着苍生黎民,不可能只装着她。
虽然道理上都懂得,但感情上终究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她手捂着肚子,眼角涌出点泪花。不是不委屈的。
“岚岚,可是哪里不舒服?”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夏初岚猛地抬起头,不知他何时进来了,眉眼温柔。她猛地抱住他的腰身,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还好他在这里,他并没有离开。
顾行简先去换了身衣服才过来,那柴房里什么味道都有,怕身上沾染了气味熏着她。原本想在她醒来之前回来的,与崇明说话耽搁了些时间,还是晚了一步。
他俯身回抱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又走了……”她嗫嚅道,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水珠。
顾行简坐在她身边,轻轻笑道“傻丫头,你现在这样,我怎么会离开你?以后我就在这驿站里,哪儿也不去。不许再哭了。”
“真的?”夏初岚不确定地问道。
顾行简捧着她的脸,碰了碰她的嘴唇才说“我把你交给谁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好好看着了。岚岚,我绝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到一点伤害。从现在开始,你好好养胎,什么都不用操心。”
夏初岚的脸微红,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个怀抱来得安心。
王二家的端了饭菜到屋子里来,顾行简亲自喂夏初岚吃。王二家的不敢久留,低头退出去了,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夏初岚吃了一口,看到顾行简嘴角的青紫越发明显了,抬手摸了摸“疼吗?你别怪他……”
顾行简不以为意,又舀了口粥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小伤,过两日就没事了。他是你的兄长,我不会怪他。说起来,我还没被人这么打过。小时候,有些羡慕来大相国寺里烧香的孩子,有兄弟玩耍嬉闹,就算互相打架争吵,也还是一家人。”
夏初岚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了。旁人没有被打过,也许是家中溺爱。可是顾行简没有被打过,却是因为自小跟家人分离,也没有一起玩耍的同伴。他如今无坚不摧,却不知那样的童年是如何度过来的,该是何等的孤独。
她不想让他想这些不开心的事,笑着问道“那以后,我们的孩子你会打他吗?”
“女孩当然是舍不得打的。男孩若不听话,也许会教训一下。”顾行简夹了青菜放在碗里,对夏初岚说道,“崇明小时候就不怎么听话,我罚他写字,还把他关起来过。”
夏初岚看不出顾行简这么严厉,难怪觉得崇明有些怕他。
她摸着肚子,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孩子听到你这么说,肯定都吓得不敢出来了。”
顾行简笑起来,也伸手摸她的肚子“乖孩子,刚才爹爹吓你的。只要你让娘亲少受些罪,爹爹一定会很疼你。”
夏初岚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而她的手心下是他们的孩子,心里便暖暖的。想到将来他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样子,心中便充满期待。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她吃完一碗粥,也把菜都吃光了,萧昱又叫人送了安胎药进来。
这一路上喝药已经是家常便饭,她早就习惯了的。只是这次的药特别苦,喝完之后,她差点把刚才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思安在旁边小声说道“这成州的大夫,就是比不得潘医官。之前潘医官开的药方,夫人就没这么大反应。”
顾行简抱着夏初岚说道“潘时令的医术的确了得,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了翰林医官。只不过这次夫人差点小产,成州的大夫用的药分量比较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去拿些梅子来给夫人换口。”
思安应是,连忙跑去拿了。
夏初岚身子还很弱,不一会儿就在顾行简的怀中睡着了。顾行简将她放躺在床上,伸手搭她的脉,又看她的气色,然后走到桌子旁边提笔写信。他将夏初岚的症状全都写在信里,写完之后封好,出门想找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回都城。
萧昱站在廊下,看到顾行简出来,皱眉问道“她怎么样了?还是不好?”
“情况还不稳定,恐怕要潘时令出手才行。”顾行简如实说道。
萧昱看到他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你写给潘时令的?交给我吧。天底下没有比皇城司传递消息更快的。”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将信递过去“没想到萧大人素来铁面无私,也会破例。”
萧昱看了他一眼,把信收好“你不用讽刺我。我确有皇命在身,但我也是她的亲哥哥。打你那拳,我不后悔。你尽可以找机会报复回来。”
顾行简说道“多谢。那拳我心甘情愿领受。”
萧昱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妹婿,转身冷冷地说道“不是为你,不必言谢。好好照顾她。”

4、

顾行简给潘时令的信传到宫中翰林医官院的时候, 一封密函也到了恩平郡王的府中。

赵玖的身侧正有两个衣裳轻薄的美人相伴,从随从手里拿过信, 看完之后脸色一变,推开身侧的美人喝道“下去!”

两个美人不知他为何如此, 不高兴地拉好衣裳退下去了。

赵玖又仔细看了一遍信, 心跳猛地加快。原先陈江流这枚棋子, 他也没想着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只要知道顾行简和赵琅的动向就好了。没想到高益亲自跑去成州, 非但没把赵琅除掉, 反而生出这许多的事端!

这个高益自作主张,真是害死他了!他在屋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苦思不出对策。朝中的官员看着十分巴结他, 但不过是因为他如今得势。他离开都城这么几年,几乎没有什么人脉, 因此一个人都不能相信。唯一能仰仗的, 只有皇后了!他开门出去, 吩咐随从准备进宫。

这个时候,夏初婵身边的侍女找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 夫人这几日都吃不下饭……您是不是去看看?”

赵玖正心烦意乱,怒道“不会找大夫吗?找本王作何!滚!”

侍女连大气都不敢喘, 灰溜溜地回了夏初婵的住处。夏初婵躺在床上, 听到脚步声传进来, 期待地支起身子。

“殿下来了吗?”

侍女走过去, 跪在她的面前“夫人,殿下似乎心情不太好,不会过来了……要不奴婢先找个大夫来给您看看?总是吃不下饭,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夏初婵苦笑了一下,无力地躺回床上。从进王府到现在,赵玖只当她是个透明的,每日纵情笙歌,怀抱佳人。她这个年纪原本还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韩氏也的确是一直记挂着她,隔三差五就托人来王府送东西。

但王府是什么地方?那些东西夏初婵多半只照了个面,就不知去向了。

王府里头的确是锦衣玉食,比在夏家的时候要强上许多。但是她哭也好,笑也罢,全都没人在乎。

夏初婵忍不住流泪,心中生了悔意。当初为何一定要着急找一门好姻缘,跟夏初岚比呢?夏初岚是崇义公府的金枝玉叶,是落在夏家的凤凰,根本就不是她能够比的。她真是太傻了。

侍女连忙劝道“夫人现在怀着孩子,月份也渐渐大了,千万别流泪,对孩子也不好。”

这侍女是她从夏家带来的陪嫁,对她很是忠心。她抓着侍女的手腕说道“我叫你去给三婶送信,你去了吗?”

“去过了。可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三夫人就算想来看夫人,也要殿下点头才行。但殿下跟三老爷闹了些不愉快,恐怕不会让三夫人上门的。”侍女斟酌着说道。

这件事夏初婵也有听说。因着顾行简的关系,夏柏青在临安的市舶司也算站稳了脚跟,上司下属都对他十分照顾。但偏偏夏柏青是个很耿直的人,赵玖有次大宴官员,特意也给他发了帖子,但他却没有到场,下了赵玖的面子。

赵玖派人去责问,他说不能因私赴宴,这不合规矩。这样就把赵玖给得罪了。

再加上李家姑娘本来跟夏静月在一处上课,关系还不错,但近来却频频交恶,赵玖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让夏初婵跟夏柏青那边走得近了。

夏初婵咬了咬嘴唇,若夏初岚还是她的三姐,赵玖也不敢这么对她。他就是觉得她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像丢一双破鞋一样扔掉。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夫人,夫人!”有侍女在门外叫道。

夏初婵提不起精神,懒懒地应道“什么事?”

“殿下要您准备准备,明日带您进宫去看望皇后娘娘呢。”

夏初婵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怀疑自己听错,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侍女则高兴地扶着她的手臂说道“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奴婢赶紧给您找两身进宫的衣裳和行头。”

夏初婵茫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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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闱放榜,吴均在省试名列前茅,文章还特意拿进宫给皇上看过。这次的主考秘术监钱朴,副主考张咏等也对他赞赏有加,是本次状元的热门人选。

吴皇后十分高兴,特意叫了吴均进宫问话。

吴均不卑不亢地站在殿上,身姿挺拔,容貌清秀,彬彬有礼。皇后越看越觉得满意,吴家年轻的一辈里头,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她跟近身的女官说“你看看他,是不是有几分顾相年轻时候的影子?”

女官恭敬地回道“娘娘说的是,仔细琢磨,还真是与顾相神似。但公子的相貌比相爷更加出众呢,必定也是前途无量。”她这话里头存了几分刻意讨好皇后的意思。谁都知道,就算吴均再像顾行简,大宋也再出不了第二个顾行简了。

吴均恭敬地回道“娘娘过誉了。顾相是三元及第,年轻时便以文采冠绝天下。而且他的阅历,胆识,智慧,风度也都是小民所无法企及的。就说前阵子有幸在相爷手底下整理过几日文书,就觉得受益终身。”

皇后端庄地笑道“你过谦了。顾相自然是人中龙凤,但你也不差。就是将夏柏青的女儿配给你,到底有些委屈你了。”

前几日吴家的宗族里有个伯夫人进宫,一直跟皇后唠叨吴均的事,说自家有个侄女儿很喜欢吴均,想要嫁给他,奈何吴均早就定下了夏家的亲事。这个伯夫人先前也不怎么看得上吴均,省试放榜之后才忽然改变了态度。

若是从前吴皇后肯定也不会搭理她,但现在不一样了。当初吴均的婚事是冲着顾行简的面子才定下的。那夏家虽然不济,但看在是顾行简外家的份上,吴皇后也乐于保媒。如今整个都城都知道,夏初岚根本不是夏家女,而是崇义公的亲生女儿,那跟夏家便没什么关系了。

撇开顾行简,夏家根本不值一提。因此吴皇后有些想要悔亲的意思。

吴均似是看出了皇后的想法,拜了拜说道“自古姻缘都是天定,没有配不配一说。小民很欣赏夏大人的人品和才华,夏姑娘也是秀外慧中。前几日小民在书铺偶遇夏大人,还从他那里拿了点利州路的特产,说是相爷夫人特意寄给他的。”

他这话说得很聪明,间接告诉皇后,虽然夏初岚不是夏家的女儿,但跟夏柏青的关系仍旧很好。夏初岚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后头有个崇义公府撑腰,父亲和兄长都不是等闲的人。眼下她还怀孕,顾行简更是爱护看重,据说特意写信给潘时令请方子,还用了皇城司的金字急脚递。

既然夏初岚仍看重夏柏青这个三叔,那夏柏青的女儿也不算毫无价值。

一个宫女从外面疾走进来“娘娘,恩平郡王到宫门前了。”

吴均听说皇后有客,也不便久留,直接从宫中退了出去。他跟着宫女走到门外,恰好赵玖和夏初婵迎面走过来。赵玖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不是吴公子么!”

夏初婵也连忙见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吴均,只觉得这个年轻人长相白净,十分有气质。吴均近来风头很盛,毕竟是问鼎状元的最热人选,很多人都在谈论。

吴均屈身向两人行了礼,只客气地说道“小民见过殿下,夫人。”

“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是自家人了。”赵玖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多往来走动,本王最喜欢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了。”

吴均应是,跟着宫女出去了。

吴皇后见到赵玖也十分高兴,招呼他近前来坐,嘘寒问暖。她对夏初婵则比较冷淡,说到底这个女子出身不够好,又跟赵玖无媒苟合,难免让人轻贱。但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还是给她赐了座。

聊了一会儿,赵玖对皇后说道“母后,婵儿月份大了,逐渐显怀,眼下有些衣裳不合身了。我特意带她进宫来,想找宫里的绣娘给她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夏初婵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宫中的绣娘,只能给内命妇做衣裳的。

赵玖却坚持。吴皇后怎么会不知道赵玖的性格?他就算真喜欢什么人,也不会花太多的心思,他心里对权势的欲望高过一切。这么做只不过想把夏初婵支开罢了。

吴皇后叫身边的女官将夏初婵带走,然后说道“我们母子许久未见了,去西次间说话吧。旁的人就不用跟来打扰了。”

众宫人应是,吴皇后便扶着赵玖去往西次间。西次间跟正殿隔着一条不长的回廊,廊上的窗子都卸下来,地上铺满日光。西次间里摆放着佛龛,是皇后平日念经礼佛的地方,十分清净。

进去以后,吴皇后才问道“你今日特意进宫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玖不敢隐瞒,跪在地上,将高益在成州的事都告诉皇后。他本来昨日就欲进宫,但单独面见皇后,毕竟惹眼,这才想出来用夏初婵做借口。

吴皇后坐下来,看着赵琅,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迫害普安郡王,还与金人勾结?”

“母后,并非是儿臣所为!这一切都是高益自作主张,与儿臣无关那!”

吴皇后的手紧紧地抓着凤头的扶手,闭上眼睛。皇位之争本就残酷,别说是赵玖,她又何尝不想除去赵琅?但赵琅也是堂堂一个郡王,小时候又颇得皇上的喜欢,在顾行简没有站队之前,她不敢冒然下手。可如今赵玖自作主张,让高益在成州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她要如何保他!

“萧昱在成州,顾行简也在成州。这些事皇上很快就会知道。皇上最是注重孝悌,到时候龙颜大怒,你我担待得起吗!”她厉声问道。

“母后,母后您一定要救救儿臣!”赵玖知道现在只有皇后能够帮他,爬过去抱住皇后的腿,“儿臣是您唯一的孩子,难道您忍心看着儿臣出事吗?儿臣真的毫不知情,儿臣根本没让高益做那些事!”

吴皇后低头看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没有亲儿,的确只能倚靠赵玖。若是赵琅成了皇太子,她虽然还是皇后,但有个张贤妃摆在那里,到底是不一样的。如今的局面,也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毁于一旦……

“你先回去吧,让本宫好好想一想。”吴皇后无力地摆了摆手。

赵玖也不敢再说什么,起身行礼之后退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皇后才将女官叫来“本宫这儿有些上好的茶叶,一个人喝可惜了。你去莫贵妃那儿传个话,要她来拿些。”

女官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5、

四月的南方已经春暖花开, 利州路这一带还有些倒春寒。吴璘押着完颜宗弼回兴元府的大牢关押,陆彦远护送赵琅回到成州。

他们本来也是要去兴元府的, 但赵琅听说顾行简为了前往采石村救他,致使身怀六甲的夫人险些遭遇不测,便想亲自前去探望。毕竟是他一意孤行,给旁人添了这诸多的麻烦,心中难免愧疚不安。

正好陆彦远也迫切想知道夏初岚的近况,就与他一同前往顾行简所在的驿站。

虽说完颜宗弼和完颜亮都已经抓到了,但驿站这里的护卫却比从前增加了三倍不止。反而进到里面, 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戒备森严。

赵琅和陆彦远坐在前堂等候,六平前去禀报。

顾行简正在屋中喂夏初岚喝药。她的身体这两日稳定了许多,饭量也逐渐增加了。只不过孕吐的反应实在厉害, 眼看着人都瘦了些,下巴也变得尖尖的。好在王二家的照顾得很上心,变着法子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夫君,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药?”夏初岚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枕在顾行简的腿上说道。

顾行简喂了一颗梅子给她“我在等潘医官的回信。等确认你身子没事了,就可以不喝。”

夏初岚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昨日看到外面的天上飘着好几只纸鸢。小时候每到春天, 我爹就会带我和衍儿去放纸鸢。现在长大了,倒是连下个床都难了。”

顾行简摸着她的脸颊,轻轻笑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贪玩?以后我带孩子们去, 放纸鸢要多几个人才热闹。”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她多生几个了?

夏初岚觉得不好意思, 拉了拉他的手指, 感觉到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眼睛上,耳朵越发地烫了。她伸手搂着他的脖颈,微微仰头碰上他的嘴唇。

顾行简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只觉得满怀的馨香柔软。

“相爷,普安郡王和英国公世子来了。”六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夏初岚伸手抵在顾行简的胸前,要推开他的怀抱,他却将手臂收紧,不肯放开她。

“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夏初岚别开头

顾行简拉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你睡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夏初岚应好,乖乖地闭上眼睛。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六平在门口走来走去,小声问思安“里头就相爷和夫人两个人啊?大白天的为何关着门?”

思安轻咳了一声“相爷正给夫人喂药呢。你这个时候来催什么?在相爷眼里,没什么事比夫人和孩子更重要了。”

“喂药要这么久?我就是怕让客人们等。”六平摸了摸脑袋,不解地说道。

思安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她当然不会告诉六平这个傻小子夫妻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通常会做些什么。等他以后自己娶妻生子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顾行简开门出来,神色一如往常。他吩咐思安“让夫人睡一会儿,别打扰她。若是起风了,记得进去把窗子关上。”

思安行礼道“奴婢晓得的,请您放心。”

顾行简这才跟着六平走了。

赵琅和陆彦远坐在前堂里,久等顾行简不至,赵琅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而陆彦远则在想别的事,因此两个人都没说话。

陆彦远原本以为,岳丈那日与父亲商议除掉普安郡王,不过是买通一些杀手,或者指使当地的官员,可没想到竟然将恩平郡王的幕僚和金国也牵扯了进来。

他的父亲当初壮志满怀地要收服河山,为了北征而四处筹集军饷。临了为了支持恩平郡王,居然与金人相互勾结,这是何等的讽刺!他觉得父亲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次的事情若是扩大,往深处查,英国公府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顾行简进了前堂,赵琅和陆彦远都站了起来。顾行简算是赵琅的老师,但两个人很多年没有来往了,因此只客套地互相见礼。赵琅之前的确不够了解顾行简,跟世人一样对他存有偏见。他当初若等顾行简来,也不至于闹出后面这许多事。

好在如今完颜亮和完颜宗弼都被抓住了,名册的事也有吴璘来帮忙搜寻。

“此番我能得救,多亏几位鼎力相助。我的确是意气用事,险些铸成大错,这几日静思己过,特意上门来向老师致歉。不知师母的身子如何了?”赵琅诚恳地问道。

他知道顾行简独身三十几年才娶妻,必定是对那个女子动了真心。而且听说他的妻子比他小许多岁,素日里他便疼爱无比。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赵琅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顾行简抬手请他和陆彦远坐下,说道“谢殿下记挂,内子已无大碍。您身份贵重,牵连甚广,以后当三思而行。好在采石村的村民无恙,殿下也没有受伤。否则臣等无法向皇上交代。”

“赵琅行事欠妥,往后定当谨记老师教诲。”赵琅说完这句,便不再发言了。他并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与人交往也十分慢热。何况他和顾行简、陆彦远之间都很陌生,无法做到全然信任。

离开都城这些年,他一直醉心田园山水,日子过得自在惬意,也从没想过再插足政事。直到皇帝派他来兴元府主持铜钱流失案,他在民间呆了一个月,亲眼看到边关的百姓如何受到金国的侵扰,如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有那么多仁人志士为了国家慷慨赴死,他才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不一定要当皇帝。他所想的就是要为这个国家,为黎民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力。至少不能输给那些普通人。

顾行简与陆彦远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一直观察赵琅,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论做皇帝的资质,赵琅还十分欠缺。他不够聪明,也不够圆滑世故,甚至冲动,不计后果。但恰恰是他这样的血性,或许能带领国家走向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而赵玖光凭勾结金人,迫害兄弟这一点,便已经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顾行简是绝不会支持这样一个人登上皇位的。

“日前我收到完颜昌的信,他想亲自入宋将完颜亮和完颜宗弼带走。皇上此前已经授意萧大人全权处理边境之事,萧大人和我都希望由殿下出面,与完颜昌谈判。”

赵琅和陆彦远闻言皆吃了一惊。尤其是陆彦远,他是世家出身,自然能听出顾行简这句话里的意思。顾行简和萧昱都要支持赵琅了?倒也不奇怪,夏初岚是萧昱的亲妹妹,萧家跟顾行简肯定站在一条线上。

只是萧昱是领了皇命来的,他的意思能代表几分皇上的意思?

赵琅道“我没有与金国打交道的经验,恐怕不能胜任。老师才是最佳的人选。”

顾行简淡淡地笑了下“我当年北上议和之时,也没有丝毫的经验,身边更无可以依靠之人。人生很多事总要迈出第一步,殿下的路还很长,到时萧大人会陪殿下一起去。殿下既可以孤身前往采石村寻找名册,不惧艰险,那么区区几个金人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他这话有几分激赵琅的意思。赵琅果然应道“自是不惧的。我答应便是。”

“如此就仰赖殿下了。”顾行简拱手道。

陆彦远和赵琅从驿站出来,两人各怀心思。

赵琅在想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完颜昌一行。完颜昌如今在金国可谓是春风得意,举足轻重。此番是金国理亏,他应该可以为大宋争取到利益。

而陆彦远则在想是时候返回都城了。刚刚他听顾行简说夏初岚没有大碍时,心中的大石落地。那日顾行简惊慌失措地骑马冲出去,他也有跟着回来的冲动。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呢?顾行简是她的丈夫,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她伤了病了,自有她的丈夫嘘寒问暖,疼爱呵护,根本就不需要他。

撇开那些男人都懂的责任,顾行简对她是真的很好。

他之前那些疯狂可笑的念头,渐渐地收起来了。他曾经给不了她的,别的男人倾尽所有地给了。纵然有些不甘心,但只要她过得好,他也别无所求,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这次来兴元府,他感触良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尚且敢于抵抗金人,而他身为大宋的将领,不应该满脑子都是些儿女情长。

既然今生错过了心爱的女人,他便应该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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