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的寓意,琅嬅有什么寓意。

宫中人多爱自寻烦恼。如懿纠结皇帝年少时那句漫不经心的承诺,难释怀冷宫往事,总埋怨皇帝爱惜自己颜面多过爱于她。

金玉妍念念不忘亲手将她送入异国为妃的朝鲜世子,夜深人静,悲伤自己虽爬上高位,却再也不能见情郎明媚的笑容。

琅嬅自潜邸选福晋起就恨如懿夺走皇上的爱,送有毒的镯子,害她入冷宫,纵容她人作恶,荒唐到找个仇人替身放在宫里,幻想靠羞辱她获得些许安慰,可时间久了,真如懿在皇帝心中地位仍屹立不倒,替身魏嬿婉也能从容不迫的化解她每一次刁难,哪怕被无端责骂,她都不哭不闹,只擦擦脸上唾沫星子,微笑着爬起身继续干活。

一拳打在棉花上,琅嬅没从折磨‘如懿脸’宫女中获得任何解脱,反而无限放大了内心悲凉。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宫墙之下,帝王将相,后妃嫔御,皇子公主,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和敬公主璟瑟,被娇惯着长大,从小万事顺心,在紫禁城这个牢笼中待的久了,那颗悸动的少女心,渐渐生出些对民间世界的向往,读得诗词多了,忍不住好奇,相思红豆到底是什么滋味。

御花园,偷溜出门,打扮成宫女模样的璟瑟跑散了头发,冒冒失失与迎面走来的少年撞在一起,那少年唇红齿白,御前侍卫装束,弯腰将她掉落在地的簪子拾起,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轻轻说了句‘抱歉’,留璟瑟一人傻傻站在夏日时光里,那时,璟瑟觉得,好像心中某块地方,突然融化了。

璟瑟再见到那少年是在养心殿中,听到皇上唤她‘璟瑟’,少年才知那日的冒失少女是和敬公主。

公主告诉父皇她每日都在认真练习女工,从未偷懒,守在殿外的少年听到后捂住嘴偷笑,璟瑟也终于知道少年的名字,多拉尔?海兰察,小舅舅傅恒对他颇为欣赏,夸他少年英才,日后定能成为国之良将。少年将军与公主,话本中常读到的佳话,璟瑟开始期待些什么了。

嬿婉十分佩服海兰察那超凡脱俗的社交能力。所谓人小鬼大,从皇后幼弟富察?傅恒,到坤宁宫侍卫凌云彻,再到宫外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似乎没有海兰察不能成功拜把子的兄弟,更厉害的是,他在宫女中也有很好的人缘,就连总是板着一张冰块脸的贞淑与素练,都能同他说说笑笑。海兰察,大清头号社牛,紫禁城第一交际达人,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许下承诺,情根深种,就是至死不渝。

嬿婉抱着一筐衣服去浣衣局时,不巧在御花园一座凉亭,看见海兰察与一姑娘举止亲密,那少女虽是宫女装扮,但头发上的玉簪,

还是让嬿婉认出,她是和敬公主。嬿婉赶紧低头快步离去,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可回长春宫时,海兰察还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刚才那人真是你”,海兰察双手抱胸,“姑娘冰雪聪明,眼睛明亮,我知道你什么都看见了。”

“海兰察,你真是胆大包天”,听凌云彻提过海兰察似有心上人,嬿婉没想到那女孩会是骄纵任性的和敬公主,“若被人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你不说,谁会知道。嬿婉,这些日子你和凌大哥鸿雁传书,还是我当的信使,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吧。”

见嬿婉不说话,海兰察挠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毕竟是说出来会掉头的秘密,自己必须拿出点诚意才行,“这样吧,听傅恒说御前蓝翎侍卫还有空缺,我想文武兼修的凌大哥非常合适。正好呢前几日娴妃娘娘找过我,毕竟事情因她而起,连累了你她心有愧疚,眼下一时半刻没法将你从长春宫捞出来,

就只能许凌大哥一个更好的前程。你是不知道,自从端午节娴妃娘娘向皇后要你被堵回去之后,宫里都说你是皇后跟前得脸的人。如果皇后铁了心不放你,那只能等凌大哥在御前得了脸,求皇上给你们赐婚了。”

“好个海兰察,办一件事,赚两份人情。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冒死帮你一回。”

长春宫并非全员恶人,许是同病相怜,被琅嬅毁了一生,也受过如懿大恩的莲心就对嬿婉照顾颇多,她担心嬿婉熬不过那些冷言冷语,细细碎碎的折磨,四下无人时,总对嬿婉嘘寒问暖,各种可口的饭菜也总是多给她留上一些。

虽然嬿婉上辈子经历过几番大起大落,炼成一颗刀枪不入之心,仍是对莲心雪中送炭之情十分感激,她同情莲心的苦难遭遇,知道她是被胁迫才不得不留在宫中,等有机会,她要拜托海兰察去找傅恒,请他将莲心的家人从他姐姐手中解救出来。

乾隆十年二月,困在咸福宫煎熬三年的高晞月油尽灯枯,皇帝下旨封她为皇贵妃,同时晋封的还有三年来盛宠不衰的如懿与海兰,如今已是娴贵妃和愉妃,还有纯妃苏绿筠,因为诞下两个皇子又同时抚养大阿哥,与如懿一起同列贵妃,两日后皇贵妃高晞月在大雪纷飞中病逝于咸福宫,谥号慧贤。

高晞月死后,似是对琅嬅有了疑心,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帝再未踏足过长春宫,直到他染上疥疮,琅嬅不辞辛劳日夜侍奉在侧,帝后关系才有所缓和。

许是数年苦求感动上天,立秋,盼子心切的琅嬅终于再次有孕。这段日子,先是皇帝生病,后是皇后遇喜,长春宫人没空再折磨嬿婉,她终于得了些自由,与凌云彻相会,与春婵吃着点心聊天。

“这两年,凌大哥已升到御前二等侍卫,傅恒大人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听海兰察说,等傅恒大人在军机处站稳了脚,便会着手提拔他与凌大哥。”

某夜,嬿婉与春婵在千里池边喂红鲤鱼,春婵边吃着从翊坤宫顺来的点心,边向嬿婉道喜,“姐姐,相信凌大哥很快就会青云直上,你要熬出头了,这些年你在长春宫受苦了。”

“但愿如此吧”,嬿婉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想到上辈子自己在八个月后就成了魏答应,心中焦躁,面上还必须要装得若无其事,

“我倒不觉得有真受苦,虽然干的都是脏活累活,但月例银子没少,就不是坏事。况且现在皇后怀孕辛苦,她们也没空理会我。”

琅嬅在三十几岁的年纪再度遇喜,本是天大的喜事,但或许是前些年因为永琏之死过度伤心,遇喜前又忙着侍疾日夜操劳,琅嬅这一胎怀得极不安稳,散了个步就下红不止,齐汝用了狠药才止住血,从此大部分时间琅嬅只能躺在床上保胎,齐汝每隔三日就要来熏艾。

渴盼嫡子的皇帝心中挂念皇后,日日来长春宫探望,但这并不耽误他抽空再与嘉妃生个孩子,谁让家中有皇位要继承,辛勤播种是男人的义务,但嘉妃只是朝鲜贡女,皇帝到底有些嫌弃,若满军旗的如懿和蒙军旗的海兰能多几个孩子,那就更好了,这么想着,在日常牵挂皇后的同时,皇帝忍不住又在翊坤宫和延禧宫多呆了几夜。

同样为皇后担忧的,还有富察夫人与傅恒,母子二人进宫探望琅嬅,望着躺在床上,害喜症状强烈,日日不思饮食,快要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儿,富察夫人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叮嘱皇后娘娘要保重身体的同时,不忘再次强调这一胎对富察氏全族的重要意义,声音冷得好像是从天边传来,”

娘娘,您的年岁不小了,若此胎不能一举得男,那往后我们富察家族还有什么指望。娘娘,宫中盯着后位之人不少,娴贵妃与您都是满军旗,您膝下没有皇子,她却抚养着五阿哥,若您此番不能替皇上诞下嫡子,迟早后位不保。

娘娘,您未来的荣华富贵,与我们富察氏未来的一切,可就全系在您这一胎上了。“

琅嬅忽然发现眼前之人如此冷酷,她呆呆地望着陌生的额娘,嘴唇微颤,欲哭无泪。不是还有傅恒吗?

他不是年纪轻轻就进了军机处,朝中上下都说他前途无量吗?为何在额娘口中,富察氏族的男子好像都死绝了,所以必须将支撑家族的重担全部压在她这个小女子和腹中胎儿身上?

自嫁入潜邸,她为富察氏耗尽心血,为再添嫡子,喝苦药试偏方,为守住后位,不惜造下累累罪孽,可为什么,额娘对她所做一切,永远不会满意?

”额娘,姐姐怀胎辛苦,您就别让她再心烦了",看姐姐如此神伤,傅恒不忍,“额娘放心,陛下已封孩儿为户部右侍郎,日后姐姐统领后宫,孩儿在前朝定会恪尽职守,与姐姐一起保我富察氏平安。”

“傅恒,你还年轻,心思太过单纯”,刚劝诫完女儿,富察夫人又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儿子,“后宫前朝一体同心,譬如佟氏一门能历经四朝长久不衰,除了佟国维,隆科多在前朝得力之外,也有孝康章皇后,孝懿仁皇后的功劳。若你姐姐不能牢牢将后位握在手里,你在前朝又何来的安稳?”

“额娘,当今皇上贤明,是不会以私情…”

“额娘,傅恒,你们都少说两句吧”,见傅恒还要争辩,琅嬅打断了他,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无能,才让额娘日夜担忧,“我一定会,生下嫡子,不让皇上,与富察氏全族失望。”

十二月,已有两个儿子的苏绿筠生下一个女儿,自此儿女双全,自和敬公主之后,宫中多年未添过公主,皇帝欢喜得很,为四公主赐名,璟妍。

嘉妃再度遇喜,乾隆十一年春,京中大旱无雨,春耕播种无法进行,担忧长此以往会出现饥荒,皇帝步行至圜丘求雨,太后带领后妃日日在宝华殿祈福,四月,怀孕八个月的琅嬅早产,生产时凶险万分,总算平安诞下七阿哥永琮。永琮出生那天,干旱许久的京城下起瓢泼大雨,久旱逢甘霖,人人都说是七阿哥降生带来的福气。

可长春宫人心知肚明,尽管太后与皇上对永琮明显偏爱,命妇嫔妃们也都极力讨好恭维,永琮体质孱弱,自出生起已经得了两场风寒,夜间睡不安稳,哭声虚弱无力,已经三个多月,个头看起来却和刚出生一个月的八阿哥永璇差不多大。

琅嬅问过齐汝,甚至还找来江与彬,二位太医都说琅嬅遇喜时机不对,七阿哥胎里不足,所以出生后才会体弱多病,必须要小心看顾,若能平安活到十岁,才能保此生无虞。十岁,那在这之前岂不是千难万险,

琅嬅还来不及伤心,富察夫人就赶紧追问二位太医,皇后娘娘是否能再添嫡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富察夫人脸上露出明显失望,嘱托太医们照顾好七阿哥,但几天后,来自富察家族偏支的闵琇格格就住进了景阳宫,成了皇帝的晋贵人。

茶快凉了,人还没走,琅嬅抱着襁褓中病怏怏的永琮,悲哀自己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她又想起永琏,那个在皇上登基之初就被秘密立储,本来健健康康,却因自己望子成龙心切,揠苗助长,才会过早夭折的孩子,琅嬅泣不成声,这次她只求永琮能平安长大,就算不成才,以后做个富贵王爷她也愿意。

傅恒来到长春宫,看到姐姐将头埋在桌上嚎啕大哭,他知道素练向来只听额娘吩咐,莲心自王钦事件后早与姐姐离心,思来想去,他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嬿婉,求她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好好照顾姐姐,报酬是帮她和凌云彻早日完婚。

傅恒觉得自己此举十分龌龊,当初碍于海兰察与娴贵妃的情面不好拒绝,破例将汉军旗出身的凌云彻提拔为御前蓝翎侍卫,可之后,他发现凌云彻虽出身低微却胸藏万千沟壑,爱惜人才难得,要好好栽培。

傅恒也是诚心想成全这对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有情人,若非姐姐无理,圣眷优渥的娴贵妃早可随便找个由头收嬿婉做大宫女,让皇上给她和凌云彻赐婚,风风光光出嫁,可现在,嬿婉无辜困在长春宫受了三年折磨,姐姐又成了这副德行,明明是真心相帮,却不得不做成一桩交易。

“你说什么?你让本宫放了那个魏嬿婉?”琅嬅听后,气得又摔了长春宫好几只花瓶,“是不是那丫头看你好说话,所以跑来求你?

不对,她哪里有那么大面子,一定是娴贵妃,一定是她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丫头是娴贵妃的人,这三年她待在本宫身边,是不是早把本宫的笑话通通告诉了她?现在娴贵妃应该在翊坤宫敲锣打鼓,巴不得本宫早点死了,她好夺回中宫之位?”

“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傅恒看着失心疯一般打砸宫殿的姐姐,赶紧吩咐奶娘将永琮抱到别屋,把房门关好。

“本宫没有胡说!”琅嬅声嘶力竭地怒吼,“傅恒,你是本宫的亲弟弟,本宫看着你长大,一路扶持你当上最年轻的军机大臣,如今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也帮着那娴贵妃来欺负本宫?”

“姐姐,你是不是疯了?”傅恒今日才知,宫中争斗十数年,姐姐内心深处对娴贵妃的积怨实在太深。明明是皇上在选福晋那天执意将玉如意交给情之所钟者,偏巧那人是娴贵妃而并非姐姐,富察家长女向来高傲,又早对宝亲王芳心暗许,受此奇耻大辱,绝不肯善罢甘休,可皇上不会有错,一切只能是娴贵妃狐媚,额娘十年来都是这么告诉姐姐,所以姐姐就固执地恨了十年,偏执到这个地步,行为近乎疯癫。

“我还没疯,不过快了”,琅嬅颓然倒地,“傅恒,他们看我不能再生养,永琮也很难活到成年,觉得我们都没有用了,便迫不及待地将新人送进皇宫。傅恒,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所谓的亲情吗?”傅恒无法回答,

只能叫来嬿婉,将哭累了的琅嬅搀扶回床上歇息。长春宫外,傅恒告诉嬿婉,姐姐有苦衷,希望她不要太过记恨在心。皇上去了山西调查土地兼并一案,傅恒决心等皇上回宫后就去养心殿面圣,求皇上给凌云彻和魏嬿婉赐婚。

事实上,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来。皇上回宫当天,傅恒尚在府内,就听到宫中来报,说长春宫出事了。据说是皇上与皇后查看和敬公主做的女工时,意外从公主闺房中找到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句“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皇上震怒,怒斥皇后教女无方,质问公主是否与人有私情,损了皇家颜面,公主咬紧牙关抵死不认,皇上正要拷问公主身边全部宫人时,一名宫女挺身而出,说那手帕是她的,她读词时被王雱思念妻子的深情打动,

将其中写得最为精妙的一句绣在手帕上,公主一时好奇拿去把玩,不料却被皇上皇后发现。皇上看那宫女容貌娇俏,诗书才情不输娴贵妃与舒嫔,又忠心护主,遂圣心大悦,当场破格封那名宫女为贵人,赐居永寿宫

傅恒心中大呼不妙,他早知道好兄弟海兰察与他那大外甥女璟瑟互相爱慕,也曾撞见过他们在宫中私会,海兰察是满洲镶黄旗人,本打算再等上几年,等海兰察有了功名,到时候再求娶璟瑟,想来皇上不会反对,但没想到这两个毛躁的年轻人如此不谨慎,竟这么快就在皇上面前露出了马脚。等他赶到长春宫,

只见琅嬅在屋里来回踱步,璟瑟在院中罚跪,宫女们议论纷纷,可细细一看,傅恒才发现人群中独独不见了魏嬿婉。天哪,事情不会真糟糕到这个地步吧,傅恒快步走向永寿宫,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若真如此,他真不是该如何向凌云彻交代,只是刚走到半路,在养心殿伺候,与他有些交情的进保拦住了他,看来又要有更坏的消息了,傅恒深吸一口气,才听进保继续说道,

“傅恒大人,今日长春宫之事想必你已经听说。皇上表面虽然没有当场发作,回到养心殿后,他将长春宫和绣房附近的侍卫全部抓紧了慎刑司,现在正在严刑拷问。还有一件事….海兰察侍卫来找师父帮忙,他要帮,帮,帮,帮凌侍卫和皇上新封的,魏贵人,逃出宫私奔。”

私奔!!傅恒听后只觉有一万朵烟花在脑中炸开,此刻天旋地转,恨不得脚下生风,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前,赶紧找到他们。

辛苦蛰伏五六年,一朝回到投胎前。嬿婉也说不清,明明装了那么多年鹌鹑,为何在最后关头,不惜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选择帮璟瑟一回,许是今生欠了海兰察与傅恒人情,又或是因为前世种种心中对璟瑟一直有愧吧。

长春宫,皇帝的掌风从公主耳边呼啸而过,璟瑟倒地,见一滴滴血从嘴角落下,琅嬅冲上前将女儿死死护在怀中,璟瑟捂着红肿生疼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的皇阿玛。

见这一幕,嬿婉不由地想起前世同样被皇帝当众掌掴,最后愤然断发的如懿,被灌下牵机药之前,被皇帝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们看皇帝的眼神,和此刻的琅嬅母女一样,疑惑,不解,愤怒,悲伤,绝望。

当皇帝再次扬起了手,嬿婉怒气上头热血沸腾,不能再忍,她要救璟瑟,上辈子为争宠背了那么多诗词,这回终于可以用在正道上,于是豁出命去,在皇帝面前澄清己才是手帕的主人。

“哦?你可知,欺君,是杀头的死罪。”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这手帕上绣的,是王雱的《眼儿媚》。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奴婢幼时常听祖父读起这首词,王雱思念与他生离无法再见的妻子,祖父追忆因病早逝无法与他携手白头的祖母,祖父读到最后一句,总是感叹自己对祖母的深情如丁香般忧郁却来不及吐露,但愿来生能与祖母再结连理。

奴婢被这情深一片所打动,将词中最为传神一句绣在手帕上,今日不巧被公主看到,公主最近正在研读诗文,对此颇感兴趣,才拿到房间,细细品味其中精妙。”

“璟瑟,是这样吗?”

“回皇阿玛,儿臣从前不学无术,不肯在学问上费工夫,但年岁渐长,儿臣时常感到内心荒芜,不想一辈子都活得无知无觉,想要读些诗书,

今日看见皇额娘宫中的嬿婉通晓汉家诗文,说这首《眼儿媚》读起来口角噙香,就索要了她的手帕,想细细品读“,璟瑟感激地看了一眼嬿婉,海兰察偶然听到这句极好的相思词,说给自己听,女儿家藏不住心事,便一笔一划绣在他送的手帕上,

太幸运,这不是热恋中人所书,否则就算嬿婉舌灿莲花,也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皇阿玛,儿臣身为嫡女,受教于您和皇额娘,怎敢私下与人有私,做出有损皇家颜面之事。“

”朕的璟瑟何时变得这么热爱做学问?你若真是对诗词古文感兴趣,朕明日就让宫中最好的太傅教你,也不用再麻烦别人。“撒谎,并不高明,但两个小女子在情急之下能有这样迅速的反应能力,倒也还算不错。

听到嬿婉这个名字,皇帝来了兴趣。富察氏这些年在前朝后宫太过得意,昔年送如懿那匹绣姚黄牡丹的蜀锦,还真触了琅嬅霉头,本以为皇后盛怒之下这个正巧撞上去的宫女会小命不保,自己正好有理由斥责皇后苛待宫人不贤不慈,顺势将六宫大权交给娴妃。

没想到这宫女不卑不亢,三言两语间竟逼得琅嬅不得不暂时将火压住,后来她又被带回了长春宫,三年来受尽凌辱都不哭不闹不告状活像一个透明人,若不是今日站出来为璟瑟说话,皇帝都快忘了,三年前曾抛出过这样一颗弃子。

皇帝不会随便因一个无家室的宫女受委屈就责罚皇后,非得死的是满洲正黄旗包衣管领世家的女儿,才有足够的理由对皇后小惩大诫。皇帝倒是没想到嬿婉本人会如此有趣,宫女出身,却落落大方,伶牙俐齿,能忍自安,有勇有谋,锦上添花的是,她一张脸长得与如懿相似,又同如懿一样满腹才情饱读诗书,如懿非常好,不嫌如懿多,这么美好又聪明的女子,必须留在宫中才能让他放心。

”嬿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是个好名字”,皇帝走到嬿婉面前,“魏清泰虽办事不中用,但教女有方,教出一个智勇兼备,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好女儿。朕喜欢,你有福气,就破例留你在朕身边做个贵人,宫室,就给你永寿宫吧。”

呵呵,这福气皇帝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璟瑟偷偷遣人报信,海兰察与凌云彻,春婵在永寿宫附近找到嬿婉,皇帝已经回到养心殿,短时间内不会来此,海兰察提出要趁这段时间帮凌云彻与嬿婉逃出皇宫。

摸着那颗红宝石戒指,想起上辈子临终前看到与凌云彻牵手奔向宫门外的幻象,嬿婉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等二人装扮成太监模样,与海兰察一起避过人群,走过文华殿,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时,看到傅恒已经站在东华门附近,等候他们三人多时。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御前侍卫与后宫嫔妃有染,甚至还拐带嫔妃出宫,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傅恒拽住怒气冲冲,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朝自己靠近的海兰察,”

皇上表面上信了嬿婉的说辞,装作不再追究,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疑似与他人有私,皇家颜面扫地,回到养心殿之后,皇上将璟瑟贴身丫鬟,

还有长春宫与绣房附近轮值的全部侍卫都送到慎刑司严刑拷打,很难说不会祸及养心殿。海兰察,因为你和璟瑟的一时不慎,已经连累了这么多人,现在还不知如何收场,凌云彻是你的好兄弟,嬿婉担着掉头的风险帮了你,你现在还帮他们私奔,推他们去送死,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

”是李玉泄露消息给你的吧?傅恒,你也知道皇上根本不相信嬿婉的话,却还是将她封为贵人,这还能是什么喜事?还有璟瑟,现在还被软禁在长春宫里“,

海兰察忿忿不平,”就算今天搭上这条性命,我也要送他们出宫,他们不能因为我,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就算能平安逃出皇宫,也将永远过上不见天日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难道这样就是幸福吗?”傅恒转身看向凌云彻与嬿婉,

“嬿婉,你知道凌云彻心中的抱负,属于他的万里长风还未到,他将来注定是要在战场上发光,一战功成的。若今日他同你私奔,来日本该光明灿烂的前途都会统统化作乌有,嬿婉,你若真心爱他,就应该成全他的志向。”

“那嬿婉的志向呢?“沉默许久的凌云彻开口了,”傅恒,嬿婉不喜欢皇宫,早早地攒下一笔银子,计划出宫后与微臣买几间铺子,过上简单富足的生活

。我是真心爱护嬿婉,所以我要成全嬿婉的志向,哪怕嬿婉胸无大志。

人生在世,功名利禄皆如过眼云烟,但真心相待的红颜知己难得,我不愿就此错过。“

”你们…“傅恒被凌云彻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沉下脸,冷冷说道,”你们今日若走,事情将再无任何转圜余地,所有的真相很快就会被查的水落石出。

固伦和敬公主与御前一等侍卫有私,甚至还帮永寿宫魏贵人与一个御前二等侍卫从皇宫出逃私奔,若事情真到这个地步,就是大清开国以来皇家第一号特大丑闻,你们四个性命肯定不保,与你们相关之人都会被视为同党,长春宫,绣房,花房所有宫人,全部御前侍卫,我,愉妃,娴贵妃,魏氏,凌氏,富察氏,珂里叶特氏,那拉氏,都难逃干系,最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平息风波。

这就是为了成全你们那伟大的爱情,所要付出的一点点代价,这还得建立在圣上足够仁慈,不愿牵连太广的前提之上。这里是紫禁城,一个若无力挣扎,就必须学会认命的地方,我原本打算今日进宫,求皇上给你们赐婚,但还没开口,就出了璟瑟的事,只能说,世事无常,凌云彻,你和嬿婉,注定是有缘无分。“

”云彻哥哥,傅恒大人说得对,因为帮璟瑟解围,我早就已经身处这场暴风雨里,今日我若和你一起踏出宫门,明日我们便是害死无数条无辜性命的罪魁祸首,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嬿婉那颗原本炽热的心,在傅恒的话语声中逐渐冰冷下来,理智再次占据她的头脑,上辈子她因为贪图富贵犯下的罪孽还没有偿还,今生不能为了追求爱情,再次犯下大错,嬿婉看着凌云彻,泫然欲泣,”

云彻哥哥,我明明已经在宫里煎熬了这么多年,就快盼到得皇上赐婚嫁与你的那天。可是今日,我看到和敬公主仅仅因为有情,就挨了皇上的掌掴,一时激愤,嘴比脑子快,还没想出个万全对策,就着急忙慌冲了出去,没能成功说服皇上,还把自个儿赔进去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海兰察低声说,”还有璟瑟,都是我不好,好好地附庸什么风雅,念什么诗。“

”别再自怨自艾了“,凌云彻拍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我们无路可走,不能真为了自己,置全族性命于不顾。

所以海兰察,你要是真的觉得心中有愧,应该振作起来,好好想想,该怎样才能向皇上求娶和敬公主。这一生我是没有福气能娶到心爱的女子为妻,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至少你能。“

”我想到救和敬公主的办法了“,嬿婉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了解决此事的最佳人选。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和敬公主就要远嫁蒙古科尔沁草原了,既然重生之后这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那璟瑟的结局一定可以改变。

太监装束的嬿婉悄悄回到永寿宫,推开上辈子住了几十年宫殿的大门,嬿婉心中五味杂陈,努力了这么久,

还是没能过上梦想中无忧无虑的宫外生活,那就留在这里继续战斗吧。嬿婉在院中见到了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春婵和海兰,见嬿婉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笑,长舒了一口气。听闻长春宫之事,皇帝当众打了璟瑟,又严审宫中侍卫,

太后第一时间将如懿与苏绿筠二位贵妃叫到慈宁宫商讨对策,海兰更关心因仗义出头意外被皇帝封为贵人的嬿婉,她与凌云彻就快要出宫成婚了,突然逢此变故,后半生幸福被彻底断送,她知嬿婉情绪一定不佳,等她赶到永寿宫想要安慰嬿婉时,看见春婵一脸焦急欲说还休的表情,以为是嬿婉寻了短见,没想到她直接与人私奔去了。

海兰心中大骇,春婵安慰她傅恒大人已经出发去堵,定能在皇上发现前劝回魏贵人,直到活生生的嬿婉站在门口,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嬿婉猜测此时太后应该在慈宁宫,等着她这个长春宫事件的重要当事人上门,从海兰口中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嬿婉吩咐春婵替她更衣,正好她也要去慈宁宫,请太后出面,劝皇上将和敬公主一事尽快息事宁人。

“嫔妾永寿宫贵人魏嬿婉,参见太后,娴贵妃,纯贵妃”,嬿婉恭恭敬敬朝众人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长春宫和敬公主之事涉及前朝,如今宫中上下,能说服皇上,尽快将此事息事宁人的,也就只有太后您了。”

“魏贵人还真是胆大,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太后看着眼前还是贵人身份,就敢这般议论诸事的嬿婉,有种莫名的熟悉,”哀家问你一句实话,你到底为何要帮璟瑟解围,是否觉得自己年轻貌美,想趁此机会攀附皇恩,飞上枝头?

现在你如愿以偿,那么你老实告诉哀家,你从前在长春宫伺候,有没有看到和敬公主与他人私下密切往来。“

”正如太后所言,此事嫔妾身在其中,不得不直言不讳,嫔妾从前是长春宫宫女,没有嘴巴,但许多事情都看在了眼里,如今太后问起,自然要据实相告。

和敬公主是嫔妾的主子,为主子赴汤蹈火是奴才的责任,嫔妾不敢借机讨赏,所以至今不明皇上为何要突然册封嫔妾,更没有如愿以偿之感。

事到如今,公主是否真的私下里与他人来往密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仅凭一条模棱两可的手帕,就认定和敬公主与他人有私,甚至当众掌掴公主,让皇后娘娘,乃至整个富察氏无脸,加上近日与富察氏一向私交甚笃的张廷玉大人又因告老还乡一事在前朝与皇上多有龃龉,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实在是….“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魏贵人小小年纪,说话就能这么稳重老练,可真是让哀家刮目相看,魏贵人如此明白事理,日后定能在后宫好好自处。“

”嫔妾,多谢太后夸赞。“能不稳重老练吗,都是灵魂年龄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了,作为前世后宫第一能言善辩,几次靠诡辩之术就能逆风翻盘之人,嬿婉早就熟练掌握在宫中生存的说话之道,今生就算和太后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嬿婉都自信不会落了下风。

后来,太后出面劝诫皇帝,终于平息了和敬公主一事的风波。据说那天皇帝养心殿在与太后说话时,也念起了王雱的《眼儿媚》,对太后说先帝思念纯元皇后时也曾读过这首词,太后脸上表情似有片刻不悦,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再然后,皇帝就开始着手给这个已然生出叛逆心思的唯一嫡女挑选额驸,乾隆十二年的春节就快要到了。

风波平息之后,春婵有些后怕地问过嬿婉,她替和敬公主说话,万一触怒圣上岂非小命不保。

嬿婉笑着捏了捏春婵有些婴儿肥的圆脸蛋,安慰她不必担心,前世做了快四十年夫妻,她太了解这个极度爱惜自身,却因性格缺陷,冲动行事下经常颜面扫地的男人。

前世嬿婉得皇帝一手调教,从单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柔弱宫女,变成孟浪轻浮,心狠手辣,做尽恶事,人人厌弃的奸妃,可直到东窗事发,她几经沉浮,始终都能重获圣心,除听话顺从外,更因她的不堪能帮皇帝找脸。

皇帝不行仍纵情享乐,靠吃淫药喝鹿血酒与众妃在宫中白日宣淫,皇帝好色要尝烟花柳巷滋味,下江南时公开招妓嫖娼,让后宫妃嫔同风尘女子一道,带不行的皇帝体验人间极乐,这些风流韵事在宫墙内外传得人尽皆知,

皇帝将目光投向参与其中甚至还想出些花样讨圣心愉悦的嬿婉,于是众人纷纷回过神来,皇帝依旧英明神武,都是奸妃妖媚,蛊惑圣心,魏嬿婉,皇帝用得最顺手的老工具人背锅侠。

这一回,被皇帝夸赞应规蹈矩,矩步方行的和敬公主闺房中发现绣着相思诗的手帕,皇帝的脸又掉了,嬿婉想了个逻辑还算通顺的说辞,让皇帝暂时能将颜面从地上拾起,不至于当场闹到一地鸡毛无法收拾,皇帝当然不会怪罪她。

初春某夜,皇帝第一次留宿永寿宫。如懿都不敢开口的话,她一个刚封的贵人竟然敢对太后直言进谏,这个魏贵人真是胆子不小。

他未让人通报,直接推门走进里屋,嬿婉正在教春婵如何弹好古琴,见皇帝进来,春婵识趣的退到门外,屋内只留下皇帝与嬿婉两人。

“魏贵人还真是多才多艺”,行了个礼,嬿婉与皇帝在窗边对坐,“前几日你在长春宫对朕撒谎,朕还没有追究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不是已经册封臣妾,为永寿宫的魏贵人。”

“哦?”皇帝呷了一口茶,“能在朕身边伺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向来宫女晋封都是从官女子做起,你初封就是贵人,难道还委屈了你?”

“臣妾天性自由散漫,不爱被拘束,本来已经攒好一大笔钱,就等二十五岁出宫,过上梦寐以求混吃等死的生活。现在成了贵人,一辈子都要留在宫中,臣妾这性子,天天在皇上跟前,容易掉了脑袋,真是糟糕透顶。”

“爱妃貌美,又玲珑剔透,这紫禁城一定不会让你玉减香消。”寡人之疾,皇帝边说边摸嬿婉的脸,手指从头发丝一直滑至肩膀处,看着那色眯眯的表情,嬿婉知道,皇帝又犯贱了。

“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皇上不吝赐教”,嬿婉将那根手指从肩上弹开,“臣妾当时只是长春宫一普通宫女,皇上如何知晓,臣妾是原内务府总管魏清泰之女?”

“你如此聪慧,应该知道,像爱妃这样的人才,朕肯定一早就会留心”,皇帝不介意让魏贵人知道她这条命其实早就被捏在自己手里,并且认为能被皇帝利用拿来送死,是魏家父女修来的福气,

“不过你是个有福之人,现在能平安坐在永寿宫中当朕的贵人,爱妃要懂得珍惜呀。”

“臣妾明白,多谢皇上。”嬿婉在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难怪无论怎么换班,去长春宫送姚黄牡丹的差事都会落在自己头上,想来如懿也定是在皇帝授意下,在那个时辰穿着那件蜀锦做的衣服给皇后请安。

嬿婉不是家中无人的莲心,阿玛再不成器也是魏家也是满洲包衣管领世家,皇帝是要借她这颗人头让皇后在宫中失了人心,真是无耻之极。

“夜深了,还是早些安置吧。”皇帝这回索性直接将手搂在嬿婉腰上,硬拖着往寢殿走去。

春婵在屋外目睹了全部,她知道嬿婉的性子,既然做了皇帝嫔妃,纵然心在别人那里,也不会故作矫情推托着不去侍寝,为自己招惹是非。

可凌云彻该多伤心呀?春婵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现代CP粉才能体会,青梅竹马的恋人被无情拆散,一出人间惨剧,想了想,她交代了小宫女几句,提上一壶酒跑出宫门。

冷宫门口,春婵果然找到了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凌云彻。他靠在墙边,见春婵来了,挪出个位置,招呼春婵坐下。

“我就知道凌大哥一定在这里,本想给你送壶好酒,谁知你已经先喝上了。”

“谁都不会嫌酒少”,凌云彻拿起春婵递过来的酒壶就往嘴里送,“真是好酒。想当年重阳,你,我,嬿婉,惢心,娴贵妃就坐在这里赏月喝酒,多快活呀。那时候我们为了帮娴贵妃,在冷宫放火,赵九霄那个笨蛋还差点说漏了嘴。”

“我记得。幸好我身上带了火折子,不然冷宫这堆腐朽的木头,可没那么容易点燃。”

“赵九霄好福气,去了圆明园,和澜翠待在一块儿。我不擅钻营,只会闷头做事,所以混了很久还只是个冷宫侍卫,被宫中人冷眼相待,幸好还有嬿婉,她聪明,有眼光,若非她提点,

我也攀不上娴贵妃这根高枝,更没有今日以汉军旗身份成为御前二等侍卫,认识傅恒这样人物的机会。如果我能花点心思在人事上,说不定早就离开冷宫,

帮嬿婉在宫中找个好差事,她那么聪明能干,肯定能讨主子欢心,说不定现在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春婵,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让嬿婉等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还为了成全我的大好前程,永远被困在宫中。”

“凌大哥,不是这样的”,一向少言寡语的凌云彻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说到动情之处,七尺男儿红了眼眶,春婵有些动容,安慰道,“世间之事本就变化无常,非人力所能掌控,或许这就是命吧。

姐姐常说,如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坦然接受,积极面对。所以凌大哥,姐姐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在永寿宫啊?你是永寿宫的掌事姑姑,跑来冷宫陪我这个长期告假的人喝酒,春婵,你也懈怠了。”

“我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父母,直到进宫当差遇到姐姐,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但姐姐能做到波澜不惊面不改色,我不能,今夜我怕我若在宫里待着,万一脸上挂不住,反而给姐姐惹麻烦,倒不如来这里陪你说话喝酒”,

见凌云彻眼眶含泪,强忍悲伤,春婵将自己的帕子递到他跟前,“凌大哥,悲伤苦闷长期郁结于心,反而会伤身。这里没有别人,痛痛快快哭上一场,从意志消沉中解脱,明日回养心殿当差,别再让姐姐担心了。”

“春婵,谢谢。”凌云彻接过帕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春婵回到永寿宫时,皇帝已经离开去上早朝。嬿婉坐在梳妆铜镜前,摘下那枚红宝石戒指,锁进了妆盒屉子最深处,皇帝疑心太重,这种容易招惹是非的东西,以后不能再戴。见春婵站在门口,嬿婉并未计较她的一夜未归,满身酒气,只是吩咐小厨房煮上一碗醒酒汤,多年姐妹,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重生六年,嬿婉发觉老天似乎在和她开一个恶毒的玩笑,无论如何努力挣扎,结局全都无法更改,她依然要嫁给皇帝,凌云彻依然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在冷宫外喝得酩酊大醉,意志消沉,嚎啕大哭,只是宽慰开解他的人,从前世的如懿,变成了今生的春婵。

嬿婉很快就从魏贵人升到了令嫔,前世得宠是因为她谄媚顺从,今生纯粹是因为皇帝犯贱。嬿婉只当入宫为妃是换了个差事,行为举止严格遵守妾妃之德,皇帝却越发来了兴趣,他自认是执掌四海,

天纵英明的风流天子,这个长着如懿脸,却不像如懿本尊那样爱他的女人,成功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嬿婉只觉得他有病,就像前世明明都不行了,

还死皮赖脸地纠缠和四公主同年出生的寒香见,逾规逾矩激起后宫众怒,甚至让苏绿筠与永璋为此赔上性命,现在又像个狗皮膏药般黏在永寿宫,但嬿婉知道皇帝行为疯狂并不等于他爱她们,

他只是在满足君王变态的征服欲,证明自己还是魅力无穷的风流天子,对那些阻挠他的人只是顺便除掉而已,反正他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哪怕是陪伴多年的纯贵妃和自己的亲生儿子。

乾隆十二年十一月,京中痘疫蔓延,太后命各宫禁止泼水炒痘,并在宝华殿供奉痘神娘娘。十二月,被皇帝给予厚望,被琅嬅小心看护,

自出生后就体质虚弱的七阿哥永琮,在不知不觉中被奶娘传染了痘疫,发现时已经烧得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皇帝不顾皇后哭的撕心裂肺,拼命央求不要送走永琏,还是命人将七阿哥挪去撷芳殿单独隔离。传说宫里最先出痘的,是慧贤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茉心,后来就到了长春宫,

那天夜里嬿婉听到永和宫中白蕊姬疯狂地弹起了琵琶,又是一个在后宫被逼到发疯,想要报仇却寻错了对象,再次做了别人手中刀的可怜人,嬿婉未将此事声张,只是提醒春婵,宫中近日不太平,永寿宫人在防痘的同时,更要小心管住嘴巴,千万别说错了话。

“令嫔娘娘。”嬿婉来时,琅嬅在大雪天里,在撷芳殿外已经守了整整两天,始终未曾合眼,且水米未进,莲心和素练苦劝许久,还是不为所动。自‘手帕风波’后,原本备受宠爱的璟瑟,失了皇阿玛的欢心,好不容易在自己精心看护之下,身体渐渐好转的永琮,

如今又生了痘疫命悬一线,还有没能养大的大公主,早殇的端慧太子永琏,还真是一报还一报,琅嬅不曾庇佑白蕊姬与黄绮莹的孩子,所以如今她的孩子,夭折的夭折,病重的病重,失宠的失宠,可为什么为娘的作孽,要报应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令嫔如今风光无限,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琅嬅看了嬿婉一眼,苦涩地说,”没关系,是我自己报应不爽,想笑就笑吧。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璟瑟。”

“皇后娘娘,昔日臣妾在长春宫受傅恒大人所托要照顾好您,臣妾没有忘记”,嬿婉端起粥送到琅嬅嘴边,

“恕臣妾直言,哪怕您一直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七阿哥的病也不会立刻好转,您这样的自虐伤身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娘娘,您多少还是吃点吧。

这粥是傅恒大人托御膳房做的,外男不宜随意进出后宫,所以让臣妾送来给您,要您务必保重身体。”

“难为傅恒还记得我这个姐姐“,琅嬅总算吃了一口,”自从齐汝说我无法再为皇上添个嫡子,加上璟瑟出事,额娘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富察家不需要无用之人,所以连客套的关心都省了,我承认,我并非良善之人,可我一心为了富察氏的荣光,为什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皇后娘娘,您振作一点吧“,琅嬅这是要破罐破摔吗,说话时不再自称‘本宫’,口无遮拦,哪里还有中宫皇后模样,”皇上已经在考虑和敬公主和柔淑长公主的婚事了,要将其中一位嫡公主嫁到蒙古科尔沁。

早年为平定西北边患,太后的端淑长公主已经下嫁准格尔,如今太后定不会再让柔淑长公主远嫁。虽说科尔沁部富庶尊贵,皇后娘娘,您舍得让您唯一的女儿嫁到蒙古,以后无法时时入宫,享母女天伦吗?

若您舍不得,那请您打起精神吧,若是您倒下了,还有谁能为和敬公主说话?”

“璟瑟….” 琅嬅知道女儿心事,只是不知该如何向皇上开口。话音未落,撷芳殿传来声音,七阿哥永琮,薨了。琅嬅听后,只觉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皇七子永琮,生而颖悟出众,奈何天命不佑,因病早夭,阖宫上下悲恸万分,皇帝在大祭时亲临祭酒,上谕,先朝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朕乃欲行先人所未行之事,邀先人不能获之福,此乃朕过也。

冬夜的延禧宫,海兰与嬿婉一起挑选布料,为五阿哥永琪裁制过年要穿的新衣。同为人母,聊起七阿哥,谈及皇帝在丧礼时的悲痛,海兰感慨,

“皇上悲痛,日日将自己锁在祠堂。只是不知宫中人的眼泪,到底是惋惜嫡子,还是哭早殇的永琮。”

“谁知道呢?”嬿婉只觉悲哀,宫中的孩子从来都不只是被单纯疼爱的宝贝,“皇上重视嫡子,渴望他日能由嫡子承继大统,

如今大梦一场空,怎么能不日日伤怀。我只是可怜永琮,那么小一个孩子,在这世间痛苦走了一遭,到头来,都没人真心实意为他哭上一场。”

“其实茉心之前来找过我和如懿,她知道我们同皇后积怨已久,想借我们的手,替慧贤皇贵妃报仇。我很想为如懿做这件事,可她不同意,说我们既为人母,要为永琪积德。

之后这件事情便作罢,可七阿哥还是得了痘疫。嬿婉”,海兰抓住嬿婉的胳膊,“若这件事情真的是我做的,你会觉得我狠毒吗?”

“不会”,嬿婉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同情琅嬅遭遇,却也痛恨琅嬅以此为由在宫中作恶,“心有执念,身不由己,固然可怜,可并不能成为一个人作恶的理由。

凡是有因必有果,从做下恶事的那一天起,她就应该知道一定会有报应。只是海兰姐姐,从怀五阿哥时服食朱砂,到如今动伤害七阿哥的念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娴贵妃,我很想知道,为了如懿你连自己性命都能不要,这到底是为什么?”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

“姐姐听过《怜香伴》?”

“我一直很喜欢。”

嬿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笑容恬淡,自乾隆三年起就恩宠不断,被皇帝夸赞蕙质兰心,人淡如菊的愉妃娘娘,以为她在后宫活得清醒,

原来也只是红尘中另一痴傻人而已。争宠,服毒,赌上性命产子,断了永璜永璋前程,偷七宝手串,被陷害进慎邢司,打压永琪的野心,在如懿与皇帝离心时抚养十二阿哥永璂,最后却因为出手杀死凌云彻,海兰被如懿嫌弃怨恨,

至死都不愿再与她相见。嬿婉曾嘲笑她为翊坤宫忠心耿耿一辈子,却换来如此结局,那时的海兰只说,她不悔,无怨。

此生,你若一心追随他的脚步,那我便永远站在你身后,手持盏灯,为你照亮前方之路,愿你来日走的每一步,都能光辉灿烂,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前世被自己两度抛弃后渐渐爱上如懿的凌云彻,也是前世今生此心不变的海兰。

如懿,你真幸运,当你不愿面对现实,诸事不理,固执地留在原地追忆曾经少年郎,在你身后,有不止一个情深似海之人,为你披荆斩棘,保驾护航。

我终于知晓,为何前世明明你不曾害我,我却恨你入骨的真正原因,如懿,你了不起,那么多人爱你护你,你可以做清高无暇的绿梅,而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抓住一切拼命往上爬的我,却被这无边黑暗吞噬了所有美好初心,

六宫嫔妃无人敬我,曾经将我置于心尖之人,选择用命为你扳回一局,那枚曾是定情信物的戒指,最后成了送我下黄泉的毒药。

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种种罪孽皆是我自己犯下,像我这般卑劣之人,就该死的肚烂穿肠,在洗清罪孽之前,失去轮回往生资格,回人世受苦重走一趟,给我希望,又很快失去,谁让一切,都应是我活该。

前世的画面涌入脑海,巨大的绝望悲伤将嬿婉紧紧包裹,就要窒息,沉默许久,她才从嘴角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姐姐,真好,她还在你的身边,你比我幸运。”

嬿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永寿宫,又是怎样让春婵拿出他们从前最爱喝的酒,一杯一杯将自己灌醉。只是次日清晨,当嬿婉从床上醒来,揉着因宿醉而疼痛欲裂的脑袋,勉强穿好衣服,推开门,竟看到凌云彻站在屋外。

“嬿婉,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自那日东华门一别,嬿婉入宫为妃,凌云彻就再没见过她。宫中侍卫都说这位仅用了半年时间就从小宫女升到永寿宫主位的令嫔娘娘恃宠生娇,三次里有两次推托着不来养心殿,非要皇上去永寿宫看她,可凌云彻知道,嬿婉是在躲着自己,必须要来养心殿时,也会想办法让李玉把他支开。

她还是这样,明明心头在滴血,还努力装出一副‘我是宫中宠妃,现在过得很好’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放心。

“春婵去找你了吧。她不放心我,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要是入殓前见不到你,肯定死不瞑目,所以才巴巴的把你找来”,嬿婉不知她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昨夜和愉妃姐姐聊天,说到七阿哥尚在襁褓就夭折,有些伤感,不小心喝多了,蓬头垢面,真是失礼,你多担待。”

“其实你越是这样躲着我,我反而越对你放心不下。嬿婉,我了解你,你从来都是这样,心里明明藏了一堆话,却永远不会开口,怕说出口徒增别人伤心,所以干脆选择,苦着自己。”

“你别安慰我,我本来都不难过了”,嬿婉打断了凌云彻的悲悲戚戚,“凌大人,傅恒大人升任户部尚书,提拔你为步军巡捕营参将,官升正三品,不日你就将离宫赴任。巡捕营隶属步军统领衙门,你又是傅恒嫡系,日后肯定还有晋升,提前恭喜了。”

“若有可能,我想尽力留在宫中,哪怕做一辈子御前侍卫。嬿婉,宫中这条路注定艰难,我不忍心将你一人留在这里。”

“是吗?可是凌大人,本宫如今已是皇上的令嫔娘娘,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出宫,嫁你为妻。”

“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凌云彻的话刚说完,嬿婉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好似她那颗好不容易才勉强拼好,转眼间又碎成粉末的心。这一生,他终于是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照亮前路了,可他这个人,他的情义,在这宫中,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凌大人,令尊为你取名时,定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青云直上,如今因为儿女私情牵绊,你就要放弃这近在眼前的大好前程,令尊若泉下有知,定会怪你辱没家族门楣。

凌大人,你是注定要在广袤天地翱翔的海东青,别为了一只囚在笼中的燕子,就被这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天空束缚住了翅膀”,嬿婉擦干眼泪,示意春婵取来一杯酒,

“云彻哥哥,替我到宫外世界看看吧,看大漠孤烟,草原广袤,看二月草长莺飞,拂堤杨柳,你能亲眼见到这词中所写的锦绣河山,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凌大人,这一杯敬你,贺你高升,本宫愿你今后万事顺遂,前程似锦。”

此后,凌云彻出宫赴任,嬿婉再次见到他,已是乾隆十三年东巡盛京路上。大清龙兴关外,入关迁都后自康熙帝起,开始举行东巡,谒陵祭祖。皇帝标榜’以孝治天下‘,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东巡,声势浩大,

皇帝携后宫嫔妃及亲贵大臣前往盛京祭祀永陵,福陵,昭陵,在盛京皇宫接见朝鲜派遣的问安使,于崇政殿前举行庆贺典礼,清宁宫中祭祀萨满,大政殿筵宴,皇帝借谒陵置酒故宫,以酬父老,团结亲贵,勉励盛京官员恪尽职守。

此行亦有诸多蒙古王公贵族扈驾随行,途径各省,皇帝不忘骑射,沿途操演武艺,沿途百姓也有幸得见天颜,见当朝天子雄姿英发,帝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大清一片欣欣向荣。

琅嬅从撷芳殿被抬回长春宫后,因在雪地着凉,为永琮之死再次伤心过度,昏迷了整整三日,之后虽然转醒,但始终卧病在床,终日汤药不能离口。

皇帝并未期待尚在病中的皇后此次能随驾东巡,只是当琅嬅醒来,见璟瑟在床边哭红了双眼,想到撷芳殿外令嫔说过,皇帝已经在考虑和敬公主婚事,这是琅嬅唯一仅剩的孩子,就算拼上这条性命,她也定要实现璟瑟心愿,不

能让她远嫁蒙古,想到这,琅嬅从太医院叫来了齐汝,她这个病,的确该让齐太医好好治一治了。皇帝见皇后已经好转,执意要同皇帝一起东巡,并未反对,只是吩咐照顾好皇后。

不过皇帝以皇后身体抱恙,心绪不宁,不便打搅为由,事先不曾同皇后商量半句,就已经订下璟瑟婚事,固伦和敬公主,于二月初尚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尔珠尔。

嬿婉是在伴驾时才得知这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皇帝这次连纠结无奈,痛苦挣扎的样子都懒得装,明明白白告诉前朝后宫,他是不会让蒙古两大部族都成为太后的女婿,助长钮祜禄家族在前朝的势力,

张廷玉反复劝说许嫁太后的柔淑长公主,皇帝就片不能遂他的意,因为皇帝早就不是登基之初那个需要仰赖太后势力,被朝中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处处掣肘的弱冠少年,他是大清这个强盛帝国的天子,他做决定不要同任何人商量,就算他结发的妻子,接连失去三个孩子,只剩和敬公主,强撑着病体陪他东巡,在民间展示帝后情深的皇后,也不能例外。

“将和敬公主嫁到蒙古科尔沁部,爱妃觉得,朕这个决定如何?”皇帝半靠在榻上,双眼半闭,享受嬿婉为他捶腿捏肩,“朕知道爱妃同和敬公主私交甚笃,昔年曾经教过公主诗文,如今公主即将出嫁,爱妃不为她高兴吗?”

”皇上,欺君之罪,臣妾不敢再犯”,阴阳怪气,明知故问,璟瑟,是皇后唯一活下来的骨肉,皇后现在就剩下半条性命,皇帝还这样对她,真是怕她不能顺利死在东巡路上,嬿婉真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之人,为天下除此祸害,“所以皇上所问之事,恕臣妾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些年,令嫔所做的欺君之事,难道还少吗?”皇帝将嬿婉抱在膝上,手置于她雪白的脖颈处,“比如令嫔偷偷地向敬事房讨要了朕赐给舒嫔那碗坐胎药的药方,想要尽快为朕诞下龙嗣。

再比如令嫔在长春宫多年,肯定知道与璟瑟偷偷私会之人究竟是谁,却为了保全朕的颜面才一直守口如瓶。令嫔处处为朕考虑,朕都知道,可那碗药是专门针对舒嫔体质的,旁人喝了未必有效,爱妃这回是操之急切,至于璟瑟的情郎是谁,现在也不重要了,她很快就要嫁到蒙古,就再也见不到了。”

“皇上这样戏弄臣妾,算计对您一片痴心的舒嫔,是觉得好玩吗?”饶是嬿婉做了多年的狐狸,也是拼尽全力才压住火气,没有当场将巴掌甩到皇帝脸上。

和敬公主的情郎是您的八旗步军营参将海兰察,现在就率御林军驻扎在行宫外,只要他想,您就会立刻驾崩,您还是谨言慎行吧,“还有皇后,她是您的结发妻子,您不该这样对她。”

“朕这些嫔妃里,数你最有趣”,皇帝说的是实话,嘉妃娇媚,愉妃恬静,纯贵妃心思恪纯,娴贵妃与舒嫔对自己情深一片,皇帝能轻松拿捏她们每一个人,

唯有令嫔,皇帝始终无法看透。许是家道中落的缘故,令嫔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言辞锋利又常让人无法反驳,皇帝在这里找到了棋逢对手的快乐,”朕就从来没能成功算计你,而且你又知轻重,管得住舌头,朕如何能不多宠爱你一些呢?“

皇帝俯身,欲吻上嬿婉的唇,嬿婉刚想将他推开,就见琅嬅在莲心与素练的搀扶之下,推开宫门闯了进来。琅嬅面色苍白,情绪激动,将写着给璟瑟赐婚的那卷圣旨扔在皇帝面前,冷笑着质问道

“皇上要将璟瑟嫁往蒙古科尔沁部,臣妾身为璟瑟的额娘,居然是等娴贵妃带来圣旨,臣妾才知女儿马上就要出嫁。皇上,您不觉很得荒唐吗?”

“哦,这件事情,是皇后多虑了。”皇帝不慌不忙地拾起圣旨放在桌上,笑着说,“朕是想着,皇后尚在病中,这次东巡又舟车劳顿,未免皇后病情加重,

很多事情就不牢皇后操心了。咱们的璟瑟,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那孩子你也见过,常年待在京中,是皇子们的伴读,与璟瑟甚是般配,

只是成亲之后就要前往科尔沁生活。不过你放心,博尔济吉特氏是孝庄文皇后的母族,科尔沁是蒙古大部,向来尊贵富庶,不会委屈了璟瑟。”

“太后的柔淑长公主,比璟瑟还要年长两岁,是璟瑟的姑姑。如今,柔淑长公主尚未订下人家,为何要让璟瑟先出嫁?”

琅嬅攥紧手中的丝帕,指甲浸入皮肉之间,几乎沁出血来,“皇上,臣妾已经失去了永琏,永琮,如今,就剩下璟瑟这唯一的女儿,皇上竟也忍心,将她也从臣妾身边夺走?”

“皇后,你累了”,皇帝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璟瑟与柔淑长公主的婚事涉及到朝政,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实在不应该再费心劳神,出言干涉。

皇后,很多事情你一定逼朕挑明吗?璟瑟一直在你我二人的娇惯中长大,朕从前一直觉得公主不会涉及到储位之争,所以怎么娇宠都不为过,即便她偶尔犯错,朕也对她多多宽容,想着日后等她成婚,为她在京中修建一座公主府,她可时常入宫,承欢膝下。可是朕对她的包容,换来了什么?璟瑟身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颜面,她在宫中与人暗通款曲,妇德….”

“那不过一句诗而已,皇上为何要将自己的女儿想得如此不堪!”不顾素练阻拦,琅嬅决心要为璟瑟,和皇上硬刚到底,”皇上在璟瑟这个年纪时,不是也常常溜出宫去,和那时尚待字闺中的娴贵妃听戏,念什么‘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甚至在选福晋那天不顾臣妾颜面,硬要将玉如意递到您那心上人手上,桩桩件件,皇上不是觉得无比浪漫,与娴贵妃一唱一和,一度在宫中传为佳话吗?如今,璟瑟豆蔻年华,懵懵懂懂,读了些文章,女儿家心思细腻,也羡慕起娴贵妃来,绣了一句相思诗,您就觉得无法饶恕了吗?“

”皇后,你累了。“

皇帝脸色愈发阴鸷,盯着琅嬅的那双眼睛里,是即将爆发的愤怒。嬿婉觉得琅嬅大概真的疯了,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被远嫁,她承受不住,不惜当众生生撕下皇帝精心维护的颜面,还有他津津乐道的,与如懿那青梅竹马的爱情,

若用他对待璟瑟的标准看,那才真称得上是道德败坏,男盗女娼。嬿婉拉住琅嬅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可琅嬅并未领情,压抑已久的情绪在今日彻底爆发,她甩开嬿婉的手,继续说道,

“我是病了,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皇上,您何止只是揪住璟瑟不放,从慧贤皇贵妃去世那天起,您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吧?高晞月是不是对皇上说了什么,

让您觉得,是我出于嫉妒害死了诸瑛与二公主,命人苛待永璜,又养废了永璋,也是我在赠与她和如懿的赤金莲花镯中放入了能让女子不孕的零陵香,所以她们成宠都一直没有身孕。皇上,若我说有些事情并非出自我本心,更有的根本就不是我所为,您信吗?

三年了皇上,您心里对我有疑,却从未听我说过一句,就为我定下了罪名,表面上您又待我亲厚,我们还有了永琮。

您这样日日折磨臣妾,让臣妾内心备受煎熬,好像臣妾就是后宫唯一的恶人,所有的手都干干净净,诸多恶事都是臣妾主动做下,皇上,臣妾自雍正五年嫁入宝亲王府成为您的嫡福晋起,如今已过去整整二十年,臣妾在您心中就是这样不堪之人吗?不堪到,臣妾刚刚失去了儿子,您就要迫不及待地将臣妾的女儿也送到塞外!还是因为臣妾是富察氏的女儿,您从未真正相信过臣妾?”

“皇后,你真的很累了。”

皇帝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失控的皇后,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哭诉这些年来心中全部的委屈,皇后连富察氏满门的荣耀都不顾了,也要在他面前控诉心中的愤懑与不甘,难道高晞月死前所言有虚,有些事情皇后当真一无所知,自己疑心错了她,可是当初她借王钦探听圣意,在冷宫算计如懿又是铁证如山。

说到底,皇帝对与自己结发二十年的发妻还是有些怜悯,他站起身,擒住皇后因情绪激动不住颤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今日所言,都是病中之语,朕,不会与你计较,也不会因为你的疯言疯语,而问罪你的母家。

但是皇后,科尔沁为我大清在蒙古最重要的倚仗,要嫁,就必须嫁最亲近的人。太后并非朕的生母,朕不会允许柔淑嫁到科尔沁,助长钮祜禄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威胁朕的江山,所以,必须是朕与你的唯一嫡女,大清固伦和敬公主出嫁,朕才可能放心。皇后,你明白了吗?”

琅嬅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麻木地向屋外走去,可还未走到门口,琅嬅只觉脚下一滑,轻飘飘栽倒在地。坏事成双,嬿婉正要和众人一起去扶皇后,皇帝许是被琅嬅刺激得太狠,急火攻心之下此时竟也喷出一口血,倒在榻上也晕了过去,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被挪回继思斋的第三天午后,琅嬅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她很久没那么自在过了,在成为大清帝国那个端庄贤淑,克己复礼,

勤俭自持的皇后的第十三年,富察?琅嬅,终于又能再做一次拥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的活人。在失去所有的孩子,

发现多年苦心维系的体面是如此不堪一击之时,她终于能不顾一切的扯下皇家,富察氏二十年来加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枷锁,什么家族荣耀,宫中前程统统抛之脑后,她终于能痛痛快快,为自己放肆活上一回。

“娘娘,您终于醒了”,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的莲心,发现皇后转醒,为她递上了一碗汤药,“科尔沁萨克亲王一行已经到了盛京,皇上在崇政殿为他们接风。娘娘,八日后,就是和敬公主出嫁的日子了。”

“素练呢?”琅嬅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殿内只有莲心一个伺候,想想也是,那日她咆哮保极宫,皇帝可以因为富察氏而放过她,但不会放过从小陪她一同长大,替她做下许多恶事的素练。琅嬅撇过头去,不喝莲心递来的汤药,

“罢了,做妻子得不到丈夫的疼爱,做额娘留不住自己的子女,做主子护不住为自己卖命的忠仆,我辛苦这一生,倒头来结局全是潦倒荒唐。莲心,对不住了。那日我去保极宫前,曾让你想办法把东西交给令嫔,如今她有没有信守诺言,助璟瑟出宫,与她的情郎远走高飞?”

“娘娘,奴婢已将您的信,和银票,都交给了令妃娘娘身边的春婵。可是令妃不要,她说她帮和敬公主,不是出于交易,而是真心。不过娘娘,公主她没有选择离开,她被罚跪在迪光殿外思过反省,跪了整整一天,令妃一直,陪在公主身旁。”

“令妃?”

“是,行宫发生天地会刺客行刺事件,令嫔救驾有功,皇上封令嫔为妃了。”

两日前,皇帝命六宫嫔妃轮流为皇后侍疾的晚上,莲心趁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殿内,偷偷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刚替令妃给五阿哥送完点心回来的春婵怀中,

低声耳语道,“娘娘请令妃帮公主逃出行宫,娘娘会牢牢记得令妃的大恩,必有报答。”

皇后要将璟瑟送出宫,给她准备的一大笔嫁妆,让她能和情郎从东北出关,远走高飞,做一对平民百姓夫妻,享一世幸福安宁的时光。

对此,嬿婉和春婵颇为意外,她们知道琅嬅是存了破釜沉舟之心,就算与皇上撕破脸面,也要让他收回旨意,但不想,为了成全女儿的终生幸福,琅嬅甚至还准备了这暗渡陈仓之计,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帮女儿逃出皇宫。

自登上后位那天起,琅嬅始终视维系帝后恩爱,保全富察家的荣光为第一要务,但最终,还是慈母之心战胜了对名利权势的渴望。

信封里装着两封信,还有二十万两银票,一封给嬿婉,琅嬅在信中为之前在长春宫折磨了嬿婉三年真诚道歉,不敢祈求令嫔原谅,但请令嫔看在璟瑟与她交好,稚子无辜的份上,救璟瑟出宫,琅嬅感念令嫔恩情,必会重重报答;

另一封请嬿婉帮忙转交傅恒,琅嬅请傅恒看在长姐已经为富察氏耗尽一生心血,不忍唯一的女儿继续步她后尘的份上,协助令嫔,将璟瑟带出皇宫,平安送到海参崴,转水路前往东瀛或者南洋,所有罪责由她这个长姐一人承担。

“富察?傅恒,如今皇后娘娘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为璟瑟闯出一条生路,难道你还要阻拦吗?和敬公主到底长什么样,科尔沁有谁见过!”盛京行宫外驻军大营,看完信后的海兰察对傅恒及凌云彻咆哮道,

“你不要再考虑无关之人了好吗?曾经凌大哥明明有机会和魏姑娘一起逃出宫城,就是因为你拿着那些大道理阻拦,魏姑娘一生都毁了。富察?傅恒,我们是你的好兄弟,你现在能不能为我想想,为你的亲外甥女璟瑟想想?难道你忍心看着嫁到蒙古,离开从小生活的故乡,硬生生与皇后骨肉分离?富察氏一族历经三朝,根基深厚,你又是最年轻的军机大臣,只要我们做的周全一些,皇上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皇上为人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张廷玉与伯父马齐交好,历经三朝,得康熙,雍正两朝先帝重用,先帝遗诏,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命令以后配享太庙。如今张廷玉因年迈上书乞求告老还乡,再次提及配享太庙一事,皇上震怒,居然革了他的爵位。

张廷玉身为三朝元老,姐姐身为中宫皇后,皇上尚且如此凉薄,令我文武百官倍感唇揭齿寒。好,好”,皇上如今虽重用自己,富察一族看似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然联想张廷玉遭遇,傅恒不免对前途感到心灰意冷,从前自己顾虑良多,到最后尚且不能事事周全,如今为何不敢放手一搏,“温太医那儿应该有他养父温实初留下的假死药方,我去找他要上一些,有令妃相助,我们定能将璟瑟救出皇宫。”

璟瑟在宫中收到海兰察密信,说皇额娘,令妃,舅舅,凌云彻,他们都愿意帮助自己逃离皇宫,到关外与海兰察会和。璟瑟大喜过望,烧掉密信,随即开始收拾行囊,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璟瑟回头,黑夜里看见了两年未曾相见的皇阿玛,此刻他推门走进房间,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打包了一半的包袱,他问,“璟瑟,你要去哪儿?”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儿臣即将远嫁,所以收拾行囊。”两年前那次当众掌掴,彻底寒了璟瑟那颗,对于父亲充满敬爱的心。

从前璟瑟作为大清唯一嫡出的固伦和敬公主,在皇帝皇后的宠溺中长大,养得不知天高地厚,处处向庶出的兄妹炫耀,自己皇阿玛唯一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皇阿玛都会答应。

直到情窦初开,爱上风度翩翩的海兰察,绣着情诗的手帕被发现,璟瑟满心欢喜的以为皇阿玛就此会给她赐婚,可直到一记耳光扇来,璟瑟才知,在皇阿玛心中,原来她并无特别之处。

“璟瑟,你知道吗,令妃今年二十五岁”,皇帝搬了把椅子,在璟瑟面前坐下,“按祖制,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自行出宫嫁人。

令妃的确饱读诗书,精研文墨,可女儿家若是心无所属,又怎会熟知一首寄托思念的情诗。从她站出来为你说话的那刻起,朕就知道,令妃心中有所爱之人,但朕还是将她纳入后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儿臣犯错,连累了她。”璟瑟心知肚明,自己才是拆散嬿婉与凌云彻的罪魁祸首,从前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嬿婉貌美,又颇具才情,意外得皇阿玛青眼相待,可如今却再也不能了。

“对,就是你连累了她。你是公主,犯任何错,朕都不会惩罚你,但朕却可以责罚为你说谎之人”,

璟瑟在皇帝的寒冷目光中终于崩溃倒地,不住颤抖痛哭,皇帝却并不打算放过这个他曾疼爱无比的女儿,继续一字一刀刺向璟瑟心头,

“主子犯错,奴才受罚,自古天经地义。但令妃是聪明人,她明白一生被困宫城是对她犯下欺君大罪的惩罚,更晓得只有在一心一意侍奉在侧,做好朕的宠妃,才能保她心上人一生平安。宫中太缺令妃这样,十分聪慧却又十分谨慎,知轻重懂分寸的人,所以只要她能恪守妇道,尽心维护朕的颜面,

就算她对朕若即若离爱搭不理,朕都不会怪罪,也懒得追究她年少无知时情之所中者到底是谁。反正男女情爱本就如镜花水月,并不牢靠,那人等不到令妃出宫自会恣意另娶,等令妃将来有了皇子也只会为他谋划前程,

谁还在乎那点年少时虚无缥缈的爱。璟瑟,你是朕的女儿,朕希望你如令妃一般聪慧,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做出让朕失望的选择,好吗?”

“皇阿玛”,璟瑟张开嘴,艰难地呼吸,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字来,“难道在您心中,您就这样看待您和皇额娘的结发之情,和娴娘娘的两小无猜?皇阿玛,皇额娘已经失去了永琏,永琮,若儿臣也远嫁,皇额娘岂不是要孤单一人。皇阿玛,您就不能念在,额娘为您幸苦绵延子嗣,照拂六宫,对她多些,怜悯之情吗?”

“我的女儿,你为何如此天真”,皇帝伸手为璟瑟抹去脸上肆意流淌的泪痕,璟瑟只觉那双曾经慈爱温暖的手如今是刺骨冰凉,

“朕是皇帝,坐拥万里河山,情爱不过锦上添花之物,朕更在乎的,是我大清江山是否繁荣昌盛,朕之威名是否能远播四海,威震八方,以及千秋万代之后朕之功绩能否彪炳史册,震烁古今。

朕是天子,执掌天下,琅嬅为朕之皇后,你是朕的女儿,朕赐你们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让你们得享天下供养,为回报朕的恩赐,琅嬅就需母仪天下,你就需为大清安邦定国,联姻科尔沁,为我大清征战四方提供强力后援,安定保障。璟瑟,朕将你养在宫中,多年娇惯,一切的前提都需要你承担责任,你别无选择。”

“李玉”,说罢,皇帝宣李玉进屋,“传旨,晓谕盛京行宫,和敬公主璟瑟,性情顽劣,不尊父训,行为乖张,命其明日在迪光殿外罚跪,思过反省。璟瑟,朕怜悯你皇额娘,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日你若出现认错,那琅嬅还是中宫皇后,傅恒还是军机大臣,你若自私离开,朕会放过你和你的情郎,但你的额娘,舅舅,富察氏全族的项上人头会立刻不保。该如何选择,你知道答案。”

璟瑟终是哭到筋疲力尽,在房中一夜枯坐。

第二日,小雪,和敬公主脱簪待罪,穿一条素色冬旗装,布鞋,独自一人,于朝会之时,径直走到迪光殿外跪下。朝中大臣顿时议论纷纷,皇帝坐在龙椅上巍然不动,

好像外面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他已审问过素练,端庄贤惠的外表下,真实的皇后果然如此不堪,念及夫妻结发情义,富察一族在前朝劳苦功高,皇帝还是愿意怜悯,前提是璟瑟能学会受教,

现在看来璟瑟虽然执迷不悟,但脑子却还不笨。和敬公主在大婚前被皇帝公开罚跪的消息传回后宫,太后及各宫嫔妃均觉此番皇帝做的太过,公然给病重的皇后没脸,让傅恒在前朝难堪,萨克亲王见皇帝并不厚待公主,公主的婚后生活只怕难得幸福美满。

早朝结束,和敬公主多了一个用银簪简单盘起头发,穿一身月白色绣莲花宫装,身披湖蓝色斗篷的女子,雪花纷纷扬扬,女子为和敬公主撑起一把伞,任飘零雪花染白她的乌黑秀发。

“我真的不喜欢皇后,表面上装的温柔敦厚,故作大方,其实脸酸心硬,一副小家子气模样,总教导六宫嫔妃相处,彼此间要和睦才好,其实她心中最是记仇,陈年的别扭劲儿涌上心间,随意祸及他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璟瑟忽然觉得雪停了,抬头一看,嬿婉撑一把伞站在她身旁,静静说道,“但我真的同情她,顾惜她一片慈母心肠。阿玛自被宫中逐出后一蹶不振,额娘将支撑全家生活开销的重担全放到我的身上。

我十五岁入宫,额娘几乎要走了我所有月例银子,来填补我不争气的弟弟佐禄赌博欠下的巨额账单,

若没有他,我也许早已饿死宫中,他贴补我,我填补额娘,直到有一天无法忍受他们无休无止的敲骨吸髓,找人把佐禄暴打一顿扔出了京城,从此他们的生死再与我无关。璟瑟,你很幸运,有一个真心疼爱你,愿意为你豁出性命的额娘。”

“对不起”,璟瑟眼中含泪,“如果我当初和你一样小心谨慎,就不会被皇阿玛抓到把柄,你就可以和他…”

“不重要了”,嬿婉低头苦笑,“世间之事从来无法样样圆满,总要做个选择。璟瑟,你今日选择,此后前路漫漫,你再也无法回头”,

嬿婉理了理裙摆,将斗篷披在穿着单薄的璟瑟身上,脱掉花盆底,跪在璟瑟身旁,“你我今日也算同病相怜。皇后想帮你逃离皇宫,傅恒不够,宫中一定有内应,那人只能是曾帮你解围的我。

疑心可怖,人言可畏,我不能让任何流言蜚语染到他的身上。今日我与你同跪在这里,是向皇上认错,打消皇上疑心。璟瑟,你要记住,若不想害死心中之人,有些事情可以藏在心里,但千万不要写在脸上。”

隔着窗,皇帝看到令妃为璟瑟撑伞,跪在了公主身旁,不禁感叹,令妃真是后宫第一明白人,只需稍稍提点就能如此通透,明白她此生荣华富贵生死祸福都是天子所赐,而圣心只有争取才可能永远常驻,

她知道自己犯错,已经懂得示弱乞求原谅,既然如此,朕便大发慈悲,原谅她吧。迪光殿外,嬿婉跪在大雪之中,前世凌云彻死时惨状一幕幕在她脑海回放,她发现该在皇帝面前乖觉一些了,

既然入宫,就必须争宠,既然争宠,又岂能不专宠,谁叫有情有义在这个冰冷的皇宫只会害人性命,为紫禁城高耸入云的道道红墙再添一抹新伤。

令妃与和敬公主在雪地上跪了整整一日,直到黄昏,与傅恒商讨完金川战事的皇帝才命李玉将快要几乎的二人送回宫养伤。

七日后,固伦和敬公主璟瑟出嫁,身披火红嫁衣,与萨克亲王一行从盛京行宫启程,踏上返回科尔沁草原之路。十日后,皇帝念及皇后病重,下令走水路回京。

浩浩荡荡的御舟行至山东德州。

夜晚,如懿在自己的船上见到了皇后身边唯一剩下的莲心,想来皇后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如懿跟随莲心来到皇后所在的御舟,见到了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强撑着在桌边坐下,沏了一壶茶,就等自己前来相见的琅嬅。

“和敬公主出嫁,皇后娘娘心里难过,臣妾晓得。但国不可一日无母,皇后娘娘还需保重身体才是。”如懿在琅嬅对面坐下,望着这个害自己多年不孕,害自己被废入冷宫,但又接连失去了三个孩子,失去皇上信任的昔日仇人,

如懿心中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只剩一股难以言说的凄凉。都是宫中可怜人,在算计与被算计中度过了大半辈子,又有谁真称得上无辜。

“青樱”,琅嬅唤起了如懿曾经的闺名,“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自己大限将至,寿数无多。想了想,在我走之前,最想见的人,还是你。

自潜邸选福晋的那日起,我就视你为我毕生死敌,这么多年,我始终提防着你算计我,抢走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对你处处暗害,这些,你都知道了吧。”

“我从未想过算计你,也从未惦记过皇后之位。这么多年,对当年之事始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是你,琅嬅。”

“是呀”,琅嬅自嘲般摇了摇头,“我竟是到最后才想明白,从一开始你就无意与我相争,这一生,我是和想象中的青樱斗了一辈子,到最后才发现,你我所求从一开始就并不相同。你爱的只是弘历,求得只是情分,能与弘历两心相知,从不愿在名位上多做计较。而我,从小阿玛额娘耳提面命,

我注定是要嫁入皇室,富察氏的生死荣辱都系在我的身上,当我得知要嫁给宝亲王为福晋,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唯一该爱之人,他将成为大清国未来的君王,我要爱他敬他,为他开枝散叶,管理妻妾,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这样才能保富察氏满门荣光。

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欲念裹挟,从未搞清自己真正所求,真正所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斗了一辈子,输得惨烈,青樱,我真的好累。”

“琅嬅,你实在不该说那么多的话”,见她喘得厉害,如懿起身,轻轻拍着琅嬅肩膀,“你累了,真的累了。”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琅嬅握住如懿的手,“我从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度之人。小的时候,傅恒常常笑我,说我身为富察家的长姐,却喜欢和弟弟们争抢零食糕点,阿玛额娘的疼爱,小家子气,又爱钻牛角尖,一点都不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我是富察家的女儿,注定要入宫,我这样的人当了皇后,也不得不学得贤良淑德,

大方贤惠起来,都说江山易改,我装闺秀终是画猫不成,活成个笑话。青樱,过去之事,我真的抱歉,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去争那个后位,皇上疑心太重,又刻薄寡恩,来日无论是谁即位为后,下场都不会比我今日更好,

你若真爱弘历,就离后位远远的,这样反而能够,永远陪在他的身边,答应我,好吗?”

如懿没有回答,那时她还看不清前路,以为凭借青马竹马的情谊,她就能与弘历在万人之巅的无人之路上一起走到尽头。她只是告别了琅嬅,今夜弘历还在等她,

还没走到皇上御舟,就听身后侍卫高呼皇后薨逝,如懿这才后知后觉,今夜琅嬅是对她说了临终遗言,如懿转身往来时方向狂奔,回到那张圆桌处,

看到琅嬅默默地靠在椅背上,嘴唇含笑,似是看见永琏,永琮站在黄泉路口,静静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亥时,富察皇后琅嬅重病不治,病逝于回銮途中的德州舟次,享年三十六岁,谥号,孝贤。

作者:Claire離離小姐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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