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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情感

我的母亲

作者 / 照片：张忠鼎

有一种爱一直不敢描述，它的深度大海一般不可测量。有一种爱一直不敢评说，它的厚度如高山一般不可称重。

我的母亲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比不了孟母的聪慧，也比不了岳母的贤达，但在我们几个兄弟的心中，我们的母亲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是一个值得人敬重的母亲。

母亲出生在旧社会成长于新中国，1941年生于九江县永安乡，兄弟姐妹七人。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母亲姓魏，自小被抱养于九江县狮子乡一个叫破塘村的黄家。

小时候过春节拜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去了永安、还要去狮子乡，为什么有那么多舅舅，为什么有姓魏的还有姓黄的……直到长大些，上了初中才略明白些。狮子乡外婆与永安乡外公是亲兄妹的关系，外婆即是母亲的养母也是母亲的姑姑，永安乡的外婆是母亲的亲娘。于是我们家的孩子便有了两个外婆家，也比他人多出了许多舅舅。

● 父母的结婚照

母亲只读过三年书，18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大她7岁的父亲、结了婚，一年后1960年便生下了大哥。

我父亲出生于1934年、是新港乡荷叶塘村张家粉房人，小时候没上过学，听母亲说他总喜欢在乡政府旁边玩，后来被乡政府的书记看上了、十几岁便当上了乡政府的通迅员，从此也就学会了看书写字……之后随着这位书纪的升迁、父亲也到市里工作了还带着乡亲们做城建、修铁路、修八里湖大堤等工程，并进入铁路局工作……后来调到了市房产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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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每隔三年生一子，全是儿子没有女儿，总共生了五个儿子。我是老五，是最小的断肠儿，1972年出生。因五行缺木、缺金，所以大名中取了鼎字。因鼎字含金、又排行老五、乳名便叫木五。

母亲刚到城里没事做，父亲工资也不高，于是买了辆木板车在码头拖货挣钱养家。我很难想像母亲那不到1米6的个头和瘦弱的肩膀是如何拖着近两米长的板车风里雨里十几年的，拉着沉重的货物行走在九江市的大街小巷，瘦弱的身子拉着板车，换来了儿子们过年的新衣，及每天餐桌上的美食。

文革期间，父亲因性格秉直不善变通遭人嫉恨，被人批斗关过牛棚，受过重伤，头部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并且患上了精神病，平反回家后性情多变，经常打骂母亲和我们兄弟。我出生晚，年纪小，挨打少，但母亲、大哥、二哥、三哥都没少挨打，这是我家一段悲惨的记忆。母亲承受的苦难太多太多了。

某年暑假，母亲难得休假在家，也与我聊起了一些往事。那年爸爸负责修八里湖大堤，吃住都在工地。母亲也在工地上。外公挑着一担油面、薯干、土豆、豆粑外加蔬菜等物品来工地看母亲。中午，母亲做了一碗面给外公吃，只是水还没烧开母亲就把面放进去了，结果煮了一锅糊糊。外公看着一锅糊糊，摇摇头说了句：“你这女儿呀，唉~”叹了口气，硬是把这碗面糊喝光了。

那时粮食紧张，人人都是定量发放，经常是土豆、红薯掺米一起煮，大哥说他小时候吃多了红薯干煮饭、油面、豆粑，如今见到了都还作呕反胃。而今，红薯、面食、玉米糊都成了养生的主导，我们常笑话他不懂养生，只知道吃米饭、肉和菜，不吃面和红薯。

是啊！母亲从小被抱养在外公家，外公外婆没有生育，母亲是独苗，也曾是家里的小公主，也曾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被外公外婆宠爱着，不会做饭，家务活很少干，可是成了家，为我们做饭、洗衣、烧菜、生炉子、烧炭盆(那时没有煤气、电灯都很少用)、包粽子…却什么都学会了。妈妈真的很不容易！

● 母亲与我和儿子的合影

1972年我出生了，正好这年我们居住的西园居委会组织居民自力更生办个服装厂，取名叫童装厂，大家都踊跃参加，带着家里的桌椅、板凳、剪刀、尺子等……厂里没有的就从各自家里拿。那厂房之前是市第一被服厂的仓库，因着了一场大火废弃了一段时间。妈妈也带着家里的缝纫机加入了，成为了九江市童装厂的始建者中的一员。小时候我也经常到那里去玩，厂里面的案板上、布堆里也经常留下我玩累了、睡着了时的小小身躯。

1976年对中国人来说是难以忘怀的，也是令世界震惊的。那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造成24多万人死亡16多万人受伤，地震灾害将唐山这个人囗达到百万的繁华城市瞬间夷为平地。还有3月8日吉林北郊的陨石雨，是有史以来世界上记录下最大的陨石雨，落下来的数量、种类均居世界首位。最奇的是没有造成任何人畜伤亡。

再有就是三位伟人相继去世。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享年77岁。7月6日开国第一元帅朱德逝世，享年90岁。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享年83岁。

我们的生活、与社会的大环境是紧紧关联着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经历、故事和印迹，每个时代的人也都有着每个时代的烙印。

1976这年春天，我四哥也不知是中了蝎子还是蜈蚣的毒，抢救无效，离开了我们。不知是因为父亲脾气不好时常无缘无故犯病打骂母亲和我几个兄弟的原因，还是因为四哥的离去伤透了母亲的心，母亲与父亲也于这年离婚了。大哥和我随了母亲，二哥、三哥随了父亲。母亲偶尔想起四哥，总是记起那年与四哥的最后一次谈话。

她说：“老四啊，你马上七岁了，今年九月就该上学了，等妈妈这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去买书包、球鞋。”

四哥说：“我不上学，我要在家带弟弟”。

妈妈说:“学是要上的，不用你带弟弟，弟弟四岁了，可以上幼儿园。”

只是这次谈话还没过多久四哥便没了。妈妈还说老四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聪明的那个，打架嬉戏，在同龄的孩子中没几个打得过、玩得过他。还有一次，只有六岁的四哥带着三岁的我到双峰小学去看9岁的三哥，从浪井(那时我家住在浪井旁)到双峰小学有五六里路，只去过一次的四哥带我走个来回居然没迷路，四哥真的是很聪明。

小时候孩子们也经常打架，总是有邻居来家里告状，说我们家的兄弟打了别人家的孩子，父母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们一顿臭骂加棒打，即便四哥辩解说是别人家的孩子对我们先动的手，也不管，还要看到那些告状的邻居解气才住手。直到有一天，有位好心的邻居悄悄告诉母亲，你们莫总打自己的儿子哟，你们父妻俩总是早出晚归，孩子们在外挨别人打、回来还要挨你们打，让别人得意看笑话，不应该的。真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妈妈想到我们也曾说过是别人先欺负我们，我们才回手打他们的，于是从此以后妈妈再也不打我们了。若再有人上门来告状，妈妈也怒怼说：你家孩子就没错吗？说不定是你家孩子先惹我家孩子的呢。有几次父亲还要动手打我们，都被母亲拦着不让打。经过几次后，即使我们在外打了架，即使是我们兄弟先动手打了别人，也没再挨过打，那些告状的人见告状起不到作用，也就没有人来家中告状了。妈妈就是这样来呵护我们的呀。

离婚后，母亲每天忙碌在厂里与家里之间，我上了幼儿园，大哥因不喜欢读书，没上几年学，很小就被送到外婆家，跟着外公学做油面了。大哥跟着外公做面卖面，走遍了狮子乡及附近乡镇的阡陌田埂与村落。外公、外婆家有些田和莱地，农闲时还做油面卖，在经济上略比别人家宽裕，时常接济我们。

这段时期我与母亲相依为命，自然也有好心的同事或邻居劝母亲改嫁，其中不乏有些干部。可母亲开出的条件让所有的人都望而却步。因为母亲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嫁。有的人同意带我而不带大哥，因大哥都快十八岁了，怕带不亲，过几年后还得帮着成家。所以尽管相了几次亲也都没结果。母亲就是这样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放弃呵护自己的孩子。

1980年父亲单位分配了一套公房，父亲的病情也好转了些，在堂屋叔伯们的说合下，母亲与父亲复婚了，大哥也被父亲托关系安排进了房管所工作，我和母亲住进了新房，与父亲、二哥、三哥、住在了一起。大哥在这年也结婚了，与大嫂住进了母亲原来住的房子。二哥高中毕业也考进了父亲的单位，也工作了。

这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终生都无法忘记。

那是一个周未的早晨，父亲叫三哥去买豆腐。可能是那天买豆腐的 人太多了，没买到，于是三哥回来了，当时父亲母亲都出去了不在家。三哥就把豆腐票和两角钱(那时物资紧张，都限量供应，很多物资都凭票购买，如粮票、煤球票、肉票、布票……)都放在了父亲卧室的书桌上，便回自己房里看书、写作业。那时我在家无事闲逛，到了爸妈的房里看到了桌上的钱和豆腐票，竟鬼使神差地把饯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只想着去买好吃的，去看好玩的小人书。豆腐票没动。爸爸妈妈回来后，爸爸见到豆腐票，却没看到钱，问三哥，知道没买到豆腐，便有些生气，认定三哥拿了这钱。三哥争辨说钱放在桌子上他没拿，爸爸很生气，便来打三哥，三哥跑出爸妈的房间往自己房里跑去，爸爸追着三哥，随手抄起客厅门旁的一个小木板凳呼地一声向三哥砸去！当时母亲紧跟在父亲身后，见到此景，便加速跑出，用力推了三哥一把，挡住了那飞快砸来的凳子。“嘭”的一声，凳子重重地砸到了母亲的腿骨上，母亲发出一声：“哎哟~啧啧啧~”的痛呼声。父亲见没砸到三哥反砸到了母亲也就住了手，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回卧室去了。我当时站在房门口看到发生的这一幕，完全被吓懵了，不知所措，心跳加速，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三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母亲，卷起裤子检查伤势，见妈妈小腿上青紫了一大块，就扶着妈妈去爸爸单位的医务所敷药了。

事后，再也没人提起钱的事，但这事却影响着我的整个人生。因为自己的个小小的欲望，造成哥哥被冤枉、母亲被打伤的结局，让我懊悔不已，终生铭记。在之后岁月里，下岗的日子里，口袋没有钱的时候，我也曾有过去偷去抢的念头，但每次出现这些念头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浮现出这段经历，便忍住了不再去做坏事，再困难自己咬咬牙挺过去就行了，不能再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给他人带去伤害。不管自己家人还是其他人。

妈妈为什么会如此勇敢！在孩子遭遇危险的时候，那么无畏地冲出来护着孩子。妈妈真的很伟大。

过了几年平稳的生活，噩运又一次降临到我家。1987年10月的一个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事前没有一点症兆，没有留下一句话。那时只有大哥成了家，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没成家的孩子过日子，难以想像那是多么艰难。

● 女工在厂门口的合影。现在时过境迁，原童装厂现已成为:浔虹安居小区

人人都说为母则刚，而我母亲不仅刚毅，还能忍辱负重。

记得我小时候读一年级时的寒假，母亲上班去了，我与邻居家的孩子玩，上茅房时不小心掉进了粪缸（那是一处搭建在菜地旁的茅房，土坯上搭上几根树干、铺上些茅草、下面埋个大缸、放两块木板，收集粪便做菜地的天然肥料的茅房。现在某些乡村也还能见到），所幸粪缸的粪便还算浓稠，我没陷下去，自己爬了出来。回到家，一位好心的邻居大婶看见了，替我烧水冲洗，换下了身上的脏衣服。母亲天黑后才回来，知道情况后，拎着沾满粪便的衣裤，拿着个空布袋便出门了，过了很久才回家。布袋子里多了一小袋子米，母亲用这些米给我煮了饭。也不知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孩子掉过粪坑就要吃百家饭，不然孩子的命运不好。原来母亲是拿着布袋走了附近上百家的邻居，一家一把，为我讨来这些米给我煮的百家饭啊。我难以想像妈妈是怎样忍受着许多人的白眼、鄙夷、嘲讽、戏谑的目光，说着一些可怜、乞求的话，耐心地挨家解释、不断哀求下才讨来的这一小袋米呀。

父亲的去世使我家失去了一份重要的经济来源。我初中毕业便没再上学，16岁到房产局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做家属工，在那呆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母亲听说她单位每过几年就有转正的指标，就让我进了童装厂。后来我与大嫂都在童装厂转了正，和妈妈一样成为了童装厂的正式工 。

某天一个同事来跟我说：你妈妈在向厂长下跪。我当时吓了一跳，问为什么。同事说，还不是有人向厂长告状，想让厂长整整你，说你整天游手好闲工作不认真……那时妈妈在厂食堂工作(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调到食堂了)厂办公室就在食堂楼上，妈妈听到风声便第一时间去找厂长了。

那告刁状的人真是胡说八道，我自认为在厂里还是挺认真负责的。那时厂里发展得还可以，有一百五十多人，我当时在厂里是唯一的电工，负责维修厂里电气设备、停电时发电等工作。我一听便明白了是咋回事了。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只不过是些小人眼红嫉妒我罢了。头一年年终我被评为先进个人，得了几十元奖金及开水瓶的奖励，颁奖时我就发现有不少人嫉妒眼红、忿忿不平。再说，我工作清闲也是在别人不忙的时候把工作都做好了的原故呀。如果别人在抢任务忙生产的时候我也忙着修这修那，总是这里拉闸那里断电，那不就影响生产了吗？厂里又怎么能完成订单按时交货呢。这些人就是没事找事。我本想冲到办公室去理论，但又想，还是算了，妈妈都已经下跪了，咱就不理它，静观其变吧。或许是妈妈的那一跪起了作用，也或许厂长知道我的为人，没有针对我找我谈话，也没有任何处罚。只是我认为妈妈那一跪跪得不值，说清楚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委曲求全。事后，我没再提起这事，妈妈也没说，一切就当没发生一样。只是我记住了，妈妈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为我挡住了在生活中工作中那些向我射来的“冷箭”。

插曲 一

某天我放学回家走在楼下时，听到几个邻居在议论什么事，我没在意，径直上楼回了家。

耳边传来几句他们的话：

“唉，他们家怎么评上了？他们家也没做过什么呀。

”我听主任说，“他们家那么差的条件，那么多男孩子，没有一个在外瞎混，没有一个惹事生非、偷鸡摸狗的，就凭这个”

……

我走到家门囗，正准备开门，看见家门正上方中间挂着一块红底金边的铝制牌子，上面凸出四个金字：五好家庭，才知道，哦，原来楼下邻居说的是我家呀。居委会给我家颁发了个五好家庭的牌子，这让我兴奋自豪了好多日子，只可惜这牌子天长日久氧化锈蚀后丢弃了。如果保存好留到今天，那也可以算是一件传家宝了。哈哈！

插曲二

好景不长，九十年代后期，我们厂由于外贸订单越来越少(国际上受到以美国为首的一些帝国主义国家的经济制裁，林林总总，大环境小环境使然，全国上下破产、倒闭的企业数不胜数)厂里维持越来越困难，还欠下银行不少贷款。最终在职工人全部两不找，下岗回家。(就是大家自谋生路、厂里帮缴医疗、和社保，保持厂里关系退休后有退休金拿，退休前厂里没有钱拿了。)

母亲在我下岗前已经退休。下岗后的我，为了生活，做过酒店服务生，卖过报纸，干过超市送货员，维修电工，移门、窗帘安装等工作，有时没找到活在家呆一两月，最长的一次有半年多无事可做。母亲与我一直住一起，见我没工作时从未催我去找，反而宽慰我说，“没关系，这次没找到下次说不定会找着更好的。现在家里又不缺吃不缺穿，不像六几年那么困难，慢慢来吧，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妈妈这一生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我也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随着我们兄弟们都长大，都各自成家，妈妈也进入了晚年，退休在家为我们带孩子。虽然我们兄弟也多次劝她找个老伴，但她都说，不找了，有你们陪着就够了。妈妈儿孙绕膝地过上了一段平淡、宁静、幸福的晚年生活，于2014年11月底入冬时去世了，享年73岁。妈妈去世前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身体机能很差，多处老化，经常咳痰，食量日渐减少，也许是她预知自己时日不多了，硬要回家，回到家呆了十多天便去世了，走时神态平静安祥，没有痛苦。

母亲一生虽然平凡、没有什么动人的事迹，但却秉承着古往今来所有中国母亲共有的美德，对待家庭无私奉献，面对困难坚韧不拔，对孩子们呵护倍至。

如果有来生，我愿母亲为子我为母，把这一世她给我所有的爱、所有的包容呵护、所有的关怀全部都回报给她，像她爱我一样再爱她一次。

谨以此文缅怀母亲。

作者：张忠鼎(浔阳)

笔名，君子如莲。江西省九江市人，生于1972年2月23日，初中文化。普通工人、诗词爱好者。喜欢K歌、写作。

审稿：王珊 排版：王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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