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唤的意思是什么!呻唤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呻唤的意思是什么!呻唤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我跟随着皮发红和翠竹进了家门。娘两手沾着面粉出来,对着父亲发牢骚:

“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皮发红不高兴地说,“大队里工作忙,我能不管吗?”

“忙什么?我看你是瞎折腾,家堂轴子,也是随便烧的?”娘嘟哝着,“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咒你呢,你就等着报应吧!”

“这是公社革委的指示,不是我的发明。”

“你听到风就下雨。”娘说,“谁家没有祖先?只有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其他的人,都是爹娘生养。”

“你就甭给我‘大家雀操鸽子——瞎唧喳了’。”皮发红不耐烦地说,“天下大事,不是你们娘儿们能够理解的。”

“烧了家堂轴子,挂什么?”娘不依不饶地说。

皮发红将腋下夹着的宝像展开,说:

“看看,我把毛主席请回来了。”

我看到,各家缴纳家堂轴子时换取的毛主席像,都是一个留着大背头的标准像,但皮发红展开的宝像,却是毛主席去安源时的形象。那时候毛主席很年轻,穿着长袍,留着大分头,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手中提着一把油纸伞。

“怎么样?”皮发红得意地炫耀着。

“这个毛主席很漂亮。”我说。

“不能这样说毛主席。”皮发红说。

“主任,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翠竹说。

“你不是病了吗?”皮发红问我母亲。

我母亲不高兴地说:“你咒我干什么?谁告诉你我病了?”

“皮钱告诉我你病了,这不,我把翠竹都搬来了,给你看病。”皮发红说。

“我没有病,”我娘说,“我看你才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我看你是神经病,”皮发红说,“翠竹,你也回家收拾收拾吧。”

皮发红说话时,翠竹已经走到大门口。我娘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但很清楚地说:

“革命革命,上边不要脸,下边不要腚!”

皮发红脸色发青,怒冲冲地说:

“王桂花,你说话要小心呢!”

“我不小心你能怎么样?”我娘毫不软弱地说,“才当了几天主任?就腚沟里插扫帚——扎煞起来啦!这个折腾法,我看你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我先把这个小话放在这里搁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好男不跟女斗,没空跟你噜嗦。”皮发红说,“皮钱,过来,咱们挂像!”

“怎么挂?”我问。

“早就准备好了。”皮发红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图钉,得意地说,“用这个,按上就是。”

皮发红站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凳子上,往桌子后边的墙壁上,按毛主席的画像。我说:

“爹,您可要站稳立场,掉下来,可就麻烦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过年的话呢?”皮发红说。

“过年也是‘四旧’,应该革了‘年’的命!”我说。

“哎呀,儿子,真是不可小看了你!”皮发红惊讶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公社革委没有指示,今年这个‘年’,咱们还是过吧。”

皮发红用四个图钉,把毛主席的宝像钉在了墙上。然后,他和我一起,从炕头上,把娘做好了的八个供碗,摆放在桌子上。摆筷子时,我说:

“爹,只有毛主席一个人,摆那么多筷子干什么?”

“毛主席一家为革命牺牲了六个亲人,他们都要来吃呢。”皮发红说。

“烧家堂轴子时,你不是说人死了没有灵魂吗?没有灵魂,他们怎么能来吃?”

“毛主席家的人不一样。”

“毛主席家的人不是人吗?”

皮发红被我问愣了。张口结舌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火。声色俱厉地吼我:

“你给我闭嘴!问那么多事干什么?”

“我看皮钱问得很好。”我娘在里屋不冷不热地说,“连一个孩子的问题都无法回答,你们这个革命,我看也是狗操猪——稀里糊涂。”

“小孩的话,小孩的话最难回答,”皮发红说,“连孔夫子都被三岁小儿项橐给问短了嘛,何况我?”

“唉唉唉,”我娘说,“皮大主任,你可要注意了,孔夫子可是被你们批判过了的。”

“嗨,我还把这话茬给忘了,可见封建流毒是多么难以清除!”皮发红说,“我说夫人,我知道你是高小毕业,认识一千多字,知道小米里含有维生素,鸡蛋里含有蛋白质,你就别跟我叫劲了。革命,不是挺好吗?”皮发红指指院子里那圈明瓦亮的大金鹿,说,“不革命,能有大金鹿吗?”又指指娘腿上的条绒裤子,“不革命,你能穿上条绒裤子吗?”然后问我, “皮钱,你说,革命好不好?”

“很好,好极了,”我说,“革命很热闹,革命很流氓,不革命,你哪里能摸到翠竹姑姑的屁股?”

“好啊!皮发红,你这个流氓!革命革命,革到女人腚上去了!”我娘手持着擀面棍冲出来,对准皮发红的脑袋就是一棍——嘭——皮发红慌忙用手去遮拦——嘭——这一棍打在皮发红的手骨上——你他娘的还真打——“我打死你这个色鬼!”

皮发红主任捂着头窜到院子里,大声说:

“王桂花,我要和你离婚!”

“你要是不离,就不是人做的!”我娘怒吼着。

“革命啦!革命啦!”我得意地嚷叫着。

嘭——我听到自己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眼前金花乱冒,接着看到王桂花红彤彤的脸,和那脸上瞪得溜圆的大眼,接着听到她说:

“小兔崽子,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嘭——这一棍子也打在了我遮挡脑袋的手骨上。我抱着头,窜到院子里。和皮发红站在了一起。

王桂花着擀面棍冲出来,我跟随着皮发红跑出院子,跑出胡同,站在大街上。

已经是傍晚时分,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皮发红摸着头上肿起的大包,怒冲冲地说:

“你这个混蛋小子,我啥时摸翠竹姑姑的屁股了?”

“剃头的时候,你的手就在她的屁股上,看到我进去,你的手就缩回去了。”

“你一定是看花眼了,小子,”皮发红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子,眼睛不要那么尖,不该看到的事情,不要看。看到了,也不要说。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看,我挨了两棍子,你也挨了两棍子,是不是?”

“想不到她这么狠毒。”我摸着头上的包说。

“狠毒,你才知道她狠毒?”皮发红说,“不过,再狠毒,她也是你的娘。”

“快过年了,我们怎么办?”

“你跟着我,去检查几户人家,在大街上磨蹭一会,等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家去。好不好?”

“好。”我说。

我跟随着皮发红,沿着大街,迎着夕阳,往前行走。他那双大皮靴踢踏着冻得坚硬的地面,发出很大的声响。临街的人家,多半都大门紧闭,新贴的对联,红红黑黑,没有一点喜庆气氛。有好几户人家,竟然贴着白色的对联。我知道这些贴着白色对联的人家,新近死了人。往年里这个时候,早就有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的大门,也都是敞开着的,因为按照古老的说法,这个时候,正是祖先回家过年的时刻,他们的车马,发出我们阳世的人听不到的声音,从荒郊野外,或者是另外一个繁华世界,汇集到村子里,各归各家,院子里撒着的谷草和黑豆,就是为那些我们看不见的骡马准备的。这个时候,关着大门,无疑是把祖先关在了门外。那么,村子里这条大街上和每条胡同里,应该是车马拥挤,那些愤怒的祖先,正在用拳头敲打着子孙们的大门,并且发出怒吼:不孝的子孙们,开门!也许,他们很能理解人世的变化,今年暂时不回来了。或者,那边也正闹着革命,他们也不能够回来了。我越想越糊涂,索性就不去想这些问题。我父亲皮发红或者是不甘寂寞,或者是忠于职守,在走街的过程中,大声喊叫着:

“提高警惕,严防破坏。挂好宝像,准备过年!”

我感到无聊,也跟着喊叫:

“提高警惕,严防破坏。挂好宝像,准备过年!”

当我们行进到村子最西边那条绝户胡同时,一股阴森森的凉风,从胡同里吹出来。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说:

“爹,都说这条胡同里有鬼。”

“胡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鬼。”皮发红说,“再说了,有鬼怕什么?无产阶级就是专门和鬼斗争的。”似乎是为了进一步地安慰我,他指着自己胳膊上的红卫兵袖标说,“这个是避邪的,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保护着我们呢,你说,什么鬼不怕毛主席啊?”

“我听人说,到了半夜时,这条胡同里就会出来一头小黑驴,来回乱跑,脖子上的铃铎,叮叮咚咚地响。我还听人说,有一个小货郎,挑着担子,来回走,但这个货郎,只有两条腿,看不到他的上身。”

“完全是胡说八道。”皮发红说,“告诉我是谁说的,过了年就开他的批斗大会。”

这时,一个黑黝黝的影子,从路边的一丛蜡条树中,飕地窜了出来。我嗷地叫了一声,扑到皮发红的怀里。皮发红拍打着我的脊梁说:

“儿子,不要怕。有我呢。”

但我感到,皮发红的手也在颤抖。我说:

“他们说,这丛蜡条里也有个鬼。”

“什么鬼?那是一只猫。”

我们正说着,听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喘息着说:

“是主任吗?”

我又一次嚎叫起来。皮发红也猛地转回身,大吼着:

“是谁?!”

“是我,皮主任,”那个苍老的声音说,“我是万张氏。”

“原来是你,”皮发红说,“吓了我一大跳,你不在家里老实待着,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搞破坏啊?”

“瞧您说的,皮主任,我这么大岁数了,活了今天没了明天的,还搞什么破坏?”

“不搞破坏,你出来干什么?”皮发红说。

“我正要去找您,”万张氏说,“我有事想向您请示。”

“说吧,什么事?””

“你说,我家的像怎么挂?”

“你家还挂什么像?”皮发红不耐烦地说,“你家是地主成份,两个儿子当国民党兵,被解放军击毙,你自己说,还挂什么?”

“可我的二儿子和小儿子是当解放军被国民党军队打死的。”万张氏怒气冲冲地说。

“你家还有两个儿子当过解放军?”皮发红不阴不阳地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万张氏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解开,拿出两张发黄的纸片,说:

“这是一九五∧晔保韩区长亲手发给我的烈属证。”

皮发红接过那两张纸片,放在眼前胡乱一瞅,随手扔在了地上,说:

“这玩意儿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你大儿子和三儿子是国民党士兵,被解放军击毙;你二儿子和小儿子是解放军战士,被国民党军队打死,正好,两个对两个,将功折罪。但你家老万是地主,你是地主婆,所以,你还是有罪的。刘桂山当支部书记时,不让你参加义务劳动,是他包庇你,那是不对的。所以,你家过年,没有资格挂毛主席的宝像,而且,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参加义务劳动,你不找我,我还把你给忘记了。”

又是一阵邪风,从绝户胡同里刮出来。风里挟带着一股子屠戮牲畜的血腥气味,还有一股子燎烧毛发的焦糊味道。好像这条胡同里,有一家屠场。我感到脖子后边一阵阵冒凉气,头皮一炸一炸的。听人们说,这就是见到鬼之后的生理反应。我紧紧地抓住皮发红的手,但他不断地把我的手甩开,好像我这样做让他非常反感似的。我只好去揪他的衣角,但他的衣角也不让我揪,只要我一揪住,他就猛地转一个身,试图把我甩开。但恐惧中的我,手上产生了很大的力量,使他无法摆脱我。这样,我就躲在了他的身后,获得了一点安全的感觉。我看到,随着这股邪风的吹到,眼前的景物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先还算明亮的天,变得昏暗了,原先很熟悉的环境,也变得陌生了。尤其是,适才这个衰老的连站立都不稳的万张氏,突然变得矫健起来。皮发红将她的烈属证扔在地上,邪风吸引着烈属证往前跳动,仿佛两个调皮的小精灵,跳跳歇歇,歇歇跳跳。万张氏颠着小脚去追赶她的烈属证,嘴巴里发出惨痛的呻唤:

“我的儿啊~~~你们白死了啊~~~”

万张氏追随着烈属证进入胡同深处。这正是我们脱身的好时机,但皮发红却跟随着万张氏进入了胡同,好像鬼附了他的身。我哀求着:

“爹,咱们回家过年去吧?”

皮发红猛地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喷射出磷火一样的光芒,在磷火照耀下的那张脸,变得很陌生。我吓得快要死了,刚想松开这人的衣角,撒腿逃跑,逃回家去找我的娘,但这个适才千方百计不让我抓住他的手的人,却突然用他的冰凉潮湿的大爪子,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现在是我想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牢牢地把握住了我。我只好被他拖拽着,深入了这条绝户胡同。

为什么把这条胡同叫做绝户胡同呢?因为这条胡同里的人家,不是寡妇,就是光棍,夫妻双全的,也没有后代。我们平常里是轻易不到这条胡同里来的。但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却鬼使神差般地来了。万张氏追赶着她的烈属证,烈属证跟她调皮。儿啊~~儿啊~万张氏就把烈属证当成了她的儿子了。这时,迎面来了一个人,手里举着一盏纸糊的红灯笼。从这盏红灯笼出现那一刻开始,天就完全黑了。

举灯笼的人,左脚踩住了一张烈属证,右脚往前一跨,把那张还想逃窜的烈属证也踩住了。这时,万张氏也就追到了他的面前。

“皮发青你这个杂种,你把我两个儿子踩坏了哇~~”

万张氏的哭叫,告诉我们这个打着红灯笼把除夕的夜晚迎来的人,就是我父亲皮发红的族弟皮发青。在那个“亲不亲,阶级分”的年代里,按说我父亲应该和皮发青格外亲才对,因为皮发青既是我们的本家,上溯三代都是赤贫,那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但皮发青和我父亲皮发红却天生地不对付,在这个村子里,最不把我父亲这个主任放在眼里的,就是这个皮发青。

皮发青弯腰从脚底下把那两张烈属证捡起来,递到万张氏的手里,说:

“老太太,回家去吧,把这两张烈属证挂起来就行了。”

万张氏拿着自己的烈属证,颤颤巍巍地走进了自己家那两间低矮破败的小屋,这样的屋,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要弯着腰才能钻进去。

“皮发青,你家的像挂好了没有?”我父亲皮发红气汹汹地问。

皮发青把手中的灯笼高高地举起来,照着我父亲的脸,说:

“挂了,是不是想来看看?”

“是的,我就是要看看。”

“那就来吧。”皮发青转过身,在前面引着路,在胡同里走了一阵,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他那盏灯笼射出的光芒仅仅把他身体周围那一圈黑暗照得昏黄,昏黄之外,是一片漆黑。我们在漆黑之中,头上是闪烁的群星,和一道道拖着长尾巴的流星。在一个低矮的柴门前,我父亲皮发红突然停住了脚步,问:

“我说皮发青,你打着盏灯笼想去干什么?”

“找歪脚印。”

“什么?”

“找歪脚印啊,每年的除夕晚上,我都要打着灯笼,把我这一年里留在村子里各个角落里的那些走歪了的脚印找回来,然后放在坛子里收藏起来。”

“简直是鬼话,”我父亲皮发红说,“我看你是中了邪了。”

“只有鬼是不留脚印的,只要是人,都会留下脚印。”皮发青推开柴门,率先进入,然后问我们,“进来,还是不进来?”

“你以为我怕你吗?”我父亲皮发红说,“哪怕你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

我和皮发红跟随着皮发青进了他家的院子,发现院子两侧竖立着许多纸人,这些纸人,都是在“文革”初起时,村子里游行时扎制的象征着那些著名的坏人的傀儡。想不到这些傀儡都集中到这里来了。皮发青高举起灯笼让我们把傀儡们看清楚,嬉笑着说:

“他们正在开会呢。”

进了堂屋,他举起灯笼,照着那幅已经高高挂起的家堂轴子。那上边,那些穿着蟒袍戴着乌纱帽的人们,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我们。

“好啊,”我父亲皮发红恼怒地说,“皮发青,你竟然敢抗拒公社革委的指示,私自藏匿家堂轴子,并且胆敢挂起来!你赶快给我摘下来,换上毛主席的宝像。”

“本来我也想挂毛主席的宝像,”皮发青说,“但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毛主席对我说,‘皮发青啊,你们想挂我的像也可以,但不要把我的像当成你们的家堂轴子。你们的家堂轴子上,都是死人啊。你们把我的像挂在家堂轴子的位置上,摆上供品,你们这不是咒着我死吗?告诉我,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他想干什么?”皮发青严肃地看看皮发红,点点头,继续说,“我一琢磨,可不是嘛,把毛主席当家堂轴子挂,就是把毛主席当成死人嘛!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这个大主任,掂量掂量吧!”

这时,一阵阴凉潮湿的风从院子里刮进来,那些排列在院子两侧的纸糊的大人物发出一阵簌簌落落的声音,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嗤嗤的冷笑。我的头发直竖起来,脊梁沟里冷飕飕的。那个纸糊的灯笼上的红纸,被里边的蜡烛引燃,变成了一个火球,转眼间烧光,熄灭,屋子里一团漆黑。在火光最明亮的那一个瞬间,我看到家堂轴子上那些人,一个个横眉竖目,下巴上那些美丽的胡须,都扎煞起来。我不由自主地怪叫一声,转身就跑,但额头撞在了门框上,一阵头晕目眩,一腚坐在地上。这时候,我听到黑暗中,一声脆响,分明是一个人的腮帮子,被另外一个人狠抽了一巴掌。那么,只能是皮发红的腮帮子被皮发青抽了一巴掌。我听到皮发红喊叫着:

“你竟然敢打我?!”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皮发青也喊叫起来:

“你竟然敢打我?!”

“我没有打你!”

“我根本就没动手!”

皮发红点燃了一根火柴,火光中那家堂轴子上的人,仿佛随时都会从画面上跳下来。皮发青的鼻子里,流出来两道绿油油的血,眼睛里闪烁着绿色的磷火,就像被逼到绝境的猫眼里发出的那种光芒。

皮发红拉着我的手,逃出了皮发青家的堂屋,在他家院子里,那些纸人浑身哆嗦着,仿佛要跳起来拦阻我们。我们夺门而出,听到身后一片纸响。

在这条绝户胡同里,万张氏打着一盏红灯笼,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地叫唤着:

“儿啊,儿啊,回家来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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