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长,烈日炎炎。微风偶尔掠过,知了时断时续的叫声令人感受到了夏天的躁热。一阵急促的铃声过后,喧闹的宿舍渐趋平静。大家开始午休,除了我和同学郭万里。我们正在床铺上摊开的棋盘上无声地“调兵遣将”。时间悄然而逝。中盘时分兴致正浓,我用眼扫描全局时发现少了一个“车”,以为掉床下,回头看下铺。一个人的手指正夹着那个“车”,凝固的笑容中藏着怒色,是“周老头!”。“完了!”内心后悔不已。落在他手里是在“劫”难逃。内心的反抗奈何不了他一个小小的手势,我乖乖地走出宿舍门口。“西春,对不起啊!午休该休息,这是原则问题。回去!”没有责骂,但声色严厉,如针刺我心。后来他告知我的班主任。不因我成绩优秀而网开一面。这是我星光灿烂的初中唯一不光彩之处。
“周老头”原名周济乡。因在其家乡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被学校聘为代课教师。教我时,他额头上方的头发正退却,额头上的空地在拓展,短发,往后梭,却精神。他常笑,笑容可掬,态憨如小孩。背微驼,六十多岁,名副其实的一个老头。我们当面称老师,背地里都称“周老头”、“老头寡”,但没有恶意。其实课堂上他喜欢称自己是“老头寡”。
“周老头”不好惹。他有一股倔劲,如水牛狂奔,难以拉回。
有一次上英语课,几个男生小声讲话,旁若无人。“啪!”的一声,我们吓了一跳。原来周老师狠狠地把书扔在讲台上,“同学们,后生仔呀!我有好多话要说。有些同学太不像话,心不在焉。请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翅膀硬了,想飞?好呀,有本事飞出接龙桥(与邻镇的分界桥),飞出南雄,飞出中国呀!……”他激情澎湃地说道,同时用双手一前一后指向前方,形同步枪,左脚用力踏地板,正好与讲话的音调和拍。课室里的杂音早就被他的声音震下去了。他气愤学生的懈怠和随意,恨不得将他的一片好心掏出给学生看。期间,我们会偶尔看看他气鼓鼓的青筋和胀红的脸,但内心很难受。
“周老头”的训话是三段式的。开始如暴风骤雨铺天盖地压过来,有“大雨压城城欲摧”之势。中间则是和风细雨拂面而来。一般是这样的:“同学们,你们年轻,真羡慕你们,说真的。但是,不要将我“老头寡”得罪了。否则,你会很难受呦!怎么难受?你是树,我是藤,我缠住你,绕着你;你是鞋,我是口香糖,我粘住你;你是风,我是沙,我要和你缠缠绵绵到天涯。不要笑,是真的。”最后一段是风和日丽了。“同学们,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们赶紧上课吧!” 学校的差生都怕他,有的看到他甚至绕道走。因为领教了他的厉害:如果违纪被他逮到,一大通的道理灌下来,加上持久战会让学生难受得要逃。如果道理失效,他会一巴掌快速从空中劈下落在你头上,瞬间就将道理的缺陷弥补了。
周老师的 英语课真的是有声有色,尽管他的发音不准。有时,他会把家中的一些开心事带到课堂,或者把他与老伴的谈话和盘托出,老太婆长,老太婆短。家乡话与普通话灵活运用,声调抑扬顿挫,讲得眉飞色舞,肢体语言丰富多彩。他边说边笑,我们更笑。笑完就回到主题上。有时,他看到我们有些疲倦,心疼。于是,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口琴,“同学们,听好。老头寡献丑了。”悠扬的琴声在教室里缓缓流淌。他同时在讲台的左边小心地移动脚步,似乎在回忆在回味,时而微笑。口琴与他成了我们目光的焦点。美妙的琴声似乎增加一股魔力将我们游走的心思唤回了课堂,也悄悄张开了我们想象的翅膀。师生共同陶醉于音乐,唯愿时光缓流。曲终,余音似乎仍在课室萦绕。课,接着上,大家开心愉快。
周老师也是我的音乐老师。他教得很认真和投入。比较难唱的地方,他反复地解释、领唱,直到满意为止。当我们唱得好时,他喜上眉梢面含微笑,“好,唱得真好!”“不错!”诸如此类的赞叹声让我们很受用。元旦晚会,学生表演独唱时,他甘愿做绿叶——用手风琴伴奏。此时的他,脸红润,微笑着,身体和手风琴随着节奏一起摇动,浑身充满激情和活力,像年轻的我们一样。
那时的条件较差。英语试卷还是周老师挑灯一张张刻写出来,然后和师母一张张油印给我们做。当试卷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他会动情地说:“同学们,我和老太婆又辛苦了一个晚上,珍惜呀!”那年毕业我们的成绩在普通中学名列前茅。
毕业后我在外地读书和工作。每次回家我都会打听周老师的情况。听说,周老师后来转正了,经过多年的奋斗。不久就退休,然后做了门卫,年龄逼人。后来,乡镇中学为整合资源,将学校撤了。物换星移,人事沧桑。不知周老师是否还健在。弹指十八年。我从教也十多年了。
每次经过梅岭的山脚下,我都会将车速放慢,希望多看一眼我的母校,尽管它此时成了浓烟飘散的鞋厂。依稀可见众多的荫香树和茂盛的桂花树仍然陪伴着那些红砖瓦房和一座孤立的楼房,那是当年的宿舍和教学楼。眼前立刻浮现出周老师端着饭盒走在坑坑洼洼的道上,脸上洋溢着慈祥,内心充满自豪与欢快,那微驼的背影在夕阳中轻轻移动。亲切而深情的叮咛从记忆深处跃出,耳际似乎又传来那悠扬的琴声:“清江河水清又长,五里沙洲十里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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