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启昌
蒋家集,1938年8月29日前是京山县西部的一个重要集镇,东南距京山县城18公里,西北距杨集街15公里,在盘寺观山下,街西边是蒋家大堰,东边是高坝河,街南面是用青石块铺成的大道顺炉子岭逶迤而下,炉子岭以西是腰锣岭,以东是铁匠岭与分水岭,每条岭上都有一条大道进入蒋家集。人们说:“蒋家集就是龙头,四条岭就是龙须,以北花石岩大道是龙身,龙脉正得很。”
繁华的蒋家集
过去没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赶集上店除了肩挑背驮,运输工具就是骡马驴子。随州大洪山的生意人赶着大骡、大马、牵着驴子,驮着山货茶叶、杜仲、银杏、木炭……等出花石岩冲山口就到了蒋家集,在这里休息打烊,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丘陵和平原,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应当放松放松。皂市、曹武、永兴等地的生意人也赶着牲口驮着大米、莲藕、肥鱼过孙家桥就到了蒋家集,他们也要休息,养精蓄锐,再进山做生意。有人集结就有集市贸易,开始有了饭店、客栈、交易市场、作坊。由于商客越来越多,集镇也越来越大。从清顺治年间到1938年8月是蒋家集近300年的全盛时期,这里店铺作坊林立,商贾云集。
蒋家集南从铁匠岭的泥巴堰开始,北至盘寺观山下的法寺塔止全长1.5公里,东西宽0.7公里,面积约1.05平方公里。
传说从泥巴堰往上走首先进入眼帘的:街右边是乡公所,挂牌上写着:“京山县国民政府康南乡公所”。街左边是剧院,再往前是一座石牌坊,牌坊的直柱约两尺至三尺见方,高两丈至三丈多,两边直柱镌刻对联:“钱多钱少厚与薄,山里山外邻相和”。赶集的人从牌坊中间进去。
再往前走就是琳琅满目的店铺,热闹非凡的街市,那时候前面是店铺,后面是手工作坊。右边第一家是铁匠铺,货架上摆着铋耳、罐头、镰刀、斧头、锅、盆…后面作坊里炉火熊熊,师傅用火钳夹着锻件,右手的小锤指向哪里,徒弟的大锤就锤向哪里,伴随着叮当声,师傅口中念念有词:“镰刀弯弯,冲担尖尖,打季好粮,买幢好房,娶房媳妇,儿孙满堂。”紧挨着的是金银铜匠铺,铺子上放的、架子上挂的金银手饰光彩夺目,吸引着穿红着绿的有钱人。工匠们守在红红的炉火旁用金盏、银勺浇灌出毛坯,再由师傅加工成饰品。左边的第一家是榨坊,木桶里装的是香油,洋桶里装的是菜油,棉油、豆油,这里有压榨和响榨,工匠们手握撞杆高喊打油诗:“撞杆、撞杆,快打油哇!打好油哇!换酒喝呀!”声震屋瓦。买油的,挑着芝麻,驮着菜籽来换油的,络绎不绝。再往前走一连串的店子,当铺大约有十几家,有卖瓷器的,有卖窑罐、炖钵的、布匹店、家什店比比皆是。再往前走就到了最繁华的十字街,菜农们在这里卖菜,杀猪宰羊的在卖肉,乌龟、团鱼、各种鱼类,红红的柿子、甜甜的葡萄、大枣、脆梨…木耳、香茹。山珍水产,应有尽有。餐饮店、小吃店应运而生,你听小吃店的老板在高喊:“油条榨大一点,肉包子的馅放多一点”!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紧挨十字街东边有小宛客栈,据传顺治年间,江南名妓董小宛被召进宫,听说这里有贡米.进京途中要来此品尝,小宛在此住了三天后,差人们抬着轿子,赶着骡子驮着大米进京了,从此小宛住过的客栈就叫小宛客栈,客栈朱红漆的大门,上下两层,只有达官显贵有钱人才住得起。
东西两条横街各长约350米,东横街有豆腐店,挂面坊,挂面坊里有一口石磨,引高坝河上游的打浪河水冲击石磨磨面,师傅站在木制的架子上踏动挪筛筛面,嘴里哼着:“兑本过,兑本过,先买驴子后买磨。兑本钱,兑本钱,先买屋后买田。”西横街是织布坊和染坊,有十几台木制的织布机在织布,织好的布送到染坊漂染成药水花、茶花…各种布料,女工们坐在织布机上,掷梭子左推右挡,唱着凄宛的曲子:“叫一声我的郎,织布女无衣裳,指望我儿考状元,接娘住洋房。”
过十字街往北走,右边是中药店,店里有柜台,中药橱。中药店隔壁有中医先生把脉问诊,门檐上高挑一面旗,上书:“华佗在世,起死回生”,病人来了,中医先生一番望、问、闻、切、开出药方,再到店里抓药,店里伙计用戥子把每味药戥好,放在黄表纸上,包好,给钱交货。左边是剃头铺,大门框贴有对联:“剪除天下烦恼事,理清人间万般情”。剃头的坐在转椅上剃头,等着的坐在长板凳上,门口还放几块磨刀石,师傅一边磨剃头刀,一边哼着:“耥刀石磨得两头翘,走遍天下无人要,耥刀石磨得两头低,走遍天下无人欺”。再往北走右边是木匠铺,蔑匠铺,铺子里摆着成品,后面是作坊,能工巧匠制造出一件件家俱,桌、椅、柜子、筲箕、团窝、凉床…农俱有水车、耖子,耙…等,左边有石匠铺,打碑刻碑,打石磴、石柱、石磨、石磙…再往前右边是算命馆,排八卦的看阴阳的,有自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活神仙,门前挂牌:“周公解梦,逢凶化吉”。人爻鬼叫,乌烟瘴气。左边是大米加工作坊,有十几部石碾碾米,十几部风车车米,农民肩挑背驮来卖谷的,粮商赶着大骡、大马来买米的,络绎不绝,作坊老板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长袍马褂,手拿水烟箪,吆五喝六,指东说西,招揽生意。
继续往北走,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用现在的话说叫平民窟,约0.5公里长。小商小贩,耍猴的,玩蛇的,给别人当挑夫的,三教九流,住不起客栈的,就在这里租房子住下。
普法寺和法寺塔在街的最北端,僧侣们参禅打坐,信男信女烧香拜佛,普法寺旁是法寺塔,普法寺的祖师爷发官师傅就圆寂在塔下,塔有三层,正门框镌刻对联:“金顶巍巍奇在六方八角,日子遥遥五指三长两短。”寺门前摆几口大锅,每天有小和尚熬粥救济穷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
蒋家集的毁灭
1937年日本侵略者占据武汉后,对周边进行蚕食掠夺,1938年8月日伪汉奸讹传蒋介石逃到了京山,躲在蒋家集。据传在“湖广填四川”时,浙江奉化蒋姓的一个分支迁徙到了蒋家集,蒋某人是让他的本家藏起来了。日寇准备对京山县城和蒋家集屠城。
8月,国民党京山县政府门前挂出了一个抗战经理委员会的牌子,县长贾成先自任委员长,贾县长定于8月29日召开全县抗战捐款工作扩大会议。与会人员有区长、乡长、联保主任、各地士绅,号称千人大会。28日,三阳、厂河、杨集的参会人员赶到了蒋家集,各地商人也赶来凑热闹,各客栈、旅店都住满了人,当晚,乡公所左边的剧院,点起了洋油灯,锣鼓喧天,戏子们登台表演《四下河南》。看戏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可怜的乡亲,来到人世的最后一次欢乐。)
8月29日北山游击队联络员,早期地下党员张大贵起得早,他的公开身份是花石岩村联保主任,骑上小毛驴赶往京山开会。出花石岩村冲口,东方的太阳刚露脸,蒋家集还在半睡半醒之中,苍茫的盘寺观,玲珑的普法寺、法寺塔,鳞次栉比的旧式民房都还笼罩在灰色的梦幻中。
突然,京山方向传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张大贵吓惊了,牵着驴子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很快,轰隆声近了,敌机已大批飞临蒋家集上空了。接着,呼啸声,锁链声(大型炸弹松动的声音),象高山滑动石块的滚动声,大人惊叫,小孩哭爹喊娘。象滚雷一阵巨响,山摇地动,天崩地裂,房屋倒塌,尘土飞扬,男女惨叫,机枪咯咯,碎片尖啸……大约半小时,飞机声远了,京山城又传来爆炸声。
法寺塔前面的大路上,人们抱头乱窜,河沟里是人,树林里是人,有的炸断了腿,有的手没了,哭声、呻吟声不绝入耳。普法寺的僧侣们抬出桌子、摆上供品,烧起高香,在主持的带领下,齐呼:“菩萨保佑,普渡苍生,阿弥陀佛!”长跪不起,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然而万恶的畜牲是不会同情已遭涂炭的生灵的,飞机声又近了,一阵阵轰鸣夹着惨厉的尖叫,敌机向这座已经是火海,已经是尸骨枕藉的屠杀场又疯狂地冲过来了!张大贵躲在岩石后面一动不敢动。敌机看到法寺塔这里有人,轰轰轰轰地一阵狂炸,普法寺、法寺塔的砖头瓦块随着人们的尸体飞上了天空。大路被炸断成一条深五六米的山沟。山坡上、河沟里,树枝上全是残缺不全的尸体,盘寺观在颤抖,高坝河、打浪河血水沸腾,古老的山河,在为自己的儿女无辜遭到惨重的杀戮而愤怒!约莫20分钟,飞机远了,京山城又响起了爆炸声。
张大贵躲在岩石后面,两手紧紧抠住岩缝,目睹这凄惨的劫难,驴子早就吓跑了,他刚站起来,准备跑,敌机又掠过蒋家集的低空,机翼上的膏药疤血红的,轰炸机沉重地吼着,尖声地叫着,寻找炸剩的建筑物。炸弹轰一阵,机枪扫一阵,把蒋家大堰炸出一个壑口,泥石流、血水把蒋家大湾毁了。持续了十分钟,才翘起尾巴向东逸去。
过了好长时间,张大贵从岩石后走出来,街没有了,普法寺、法寺塔没有了,都被日本法西斯这个魔鬼吞没了。余下的只是深达五、六米的弹坑,破瓦颓垣、断梁断柱,到处是肢体不全的尸体。衣物、家俱、破碎的肝、肺、肠和血混杂在一起。黄烟滚滚、赤日炎炎,熏炙着东一具、西一具黄腊腊的尸首。
日机从早上7时至上午10时,连番轰炸3次。前两次各18架,第三次20架,共56架次轰炸了京山城、蒋家集,京山城炸死2000余人,炸伤3000余人,绝96户,全城1260余栋民房和店铺坊馆被毁1165栋,4华里城墙仅存5丈余,众多名胜古迹均毁灭,古城瞬间变成废墟。而蒋家集座落在狭长的山坡上,面积不足京山县城的十分之一,目标全部暴露,街上居民无一幸免于难。至于炸死多少人,炸伤多少人?绝多少户?无法查考。

作者童启昌近照
蒋家集的繁华,蒋家集的毁灭,全过程都是肉口相传,笔者根据最有说服力的传闻整理成文。告诉后人不忘国耻,国弱民受欺;国强民富,才能挺起腰杆做人。今天我们要开拓进取,团结奋斗,扎实工作,努力奋斗,让中华民族巍然屹立在世界东方。(据京山档案馆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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