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倾不知为何,数年前她还是上京街角的一个小乞丐,数年后便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
阿倾是被刘莛捡回府的。
她脸上有一块极难看的胎记,旁人不知,那是她刻意画上去的。
自小村里人便说她长的妖媚,是个狐狸精,她的母亲便为她画了这个胎记,母亲说这样活得长久。
自那以后,阿倾便日日画着。
谁曾想这难看的胎记,竟促成了他与刘莛的相遇相知。
若数这上京的风流公子,便不得不提小王爷刘莛。小王爷面如冠玉倜傥风流,流连万花丛中却不曾片叶沾身。
刘莛见到阿倾的第一眼,她正对着她对面那身形明显高出她几头的乞丐瞪眼。
那时的阿倾着实算不上体面,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巴掌大的小脸上污痕满布,丑陋的胎记遮住了她小半张脸,触目惊心。
那乞丐不屑的瞥她,手里炫耀似的惦着一块璞玉:“一个小乞丐,何来这等璞玉,怕不是从哪户人家偷盗来的,大爷我发善心,就替你收拾了这赃物。”
阿倾愤怒的眼中泛起一阵水光,咬牙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还给我。”
那乞丐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你个丑绝人寰的小乞丐,要这璞玉何用,倒不如让大爷吃顿好饭,好好美上一美。哎哟,瞧你这胎记,真是丑不堪言哟!”
若未听到此言,刘莛本是要离去的,毕竟上京如此多乞丐,若他事事都管,岂不累坏了他。
然听这乞丐如此说到,他又停下了脚步。思及他幼时脸上也曾有这样丑陋的胎记,因此受尽了冷眼,不得宠爱,一时间竟有些感同身受。
刘莛微微偏头朝小厮道:“这乞丐当街喧闹碍了本王的眼,那璞玉本王甚是喜欢,他拿去暴殄天物,去将他收予本王。至于那小丫头,王府灶房还缺个烧火丫头,便领她去吧。”
就这样,阿倾被刘莛捡回了府,成了王府的烧火丫头。
刘莛将璞玉交还她时问她:“你已落魄至此,为何不当了它,为自己寻条生路。”
“阿倾已经没有亲人了,这璞玉,便相当于阿倾的家人,家人,是不可典当的。”
说罢还仔细的擦拭了璞玉,将它收进怀中。
她浑身都破旧不堪,脏的已经不成人样,那双杏眼,却那样明亮清澈。
刘莛有些出神,他有多久,未见过这样清亮的眼眸了。是他的母妃为护他而死之后,还是他开始用花天酒地蒙蔽自己之后。
许久,他轻轻点点头,命人带着这脏兮兮的小丫头去沐浴,自己则望着王府四周,思绪了很久。
家人啊,他也没有家人了呢……
02
刘莛觉着近些天的膳食似乎比以往美味了些,他方才用过午膳竟又有些馋嘴了。
天气闷热,他没有唤小厮传菜,自己出门踱步着走向膳房,想寻些吃食一饱口福。
谁知他还未踏入膳房,便听到了膳房的吵闹声和哭喊声。
凑近些一看,只见阿倾蜷缩在角落,几个丫鬟正拿着木棍往她身上敲打。
她的嘴角已经隐隐有血迹,哭喊声亦越来越压制不住,那些丫鬟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刘莛大步跨进去,厉声呵斥,那几个丫鬟吓得丢下木棍跪倒在地。
“为何伤她?”
他声音冷冽,丫鬟们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颤抖着声音道:“回,回王爷。刘妈回家探亲,近日里是她负责做吃食,她今日做午膳,少,少了量了。”
刘莛冷冷道:“哦?本王今日用膳并不觉量少,还是何时起本王的厨子也要为你们做吃食了?”
刘莛扫扫她们,再看看阿倾,心下大概明了。
负责膳食的刘妈回乡探亲,这些丫头平日里不敢对刘妈说些什么,如今换了阿倾,都乐得轻松,把府上小厮婢女的吃食亦都交予她一人做了。
也不知这小丫头哪里少放了吃食,竟惹得她们下如此重手。
“在本王府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们应当清楚,自己下去领板子吧。”
丫鬟们纷纷离去后,刘莛才对着阿倾道:“你随我来吧。”
阿倾随着他一路到了书房,刘莛寻了伤药给她,又唤她坐下。
“可会研墨?”
阿倾点点头。
刘莛示意她替自己研墨,便自顾自的在纸上书画起来,良久漫不经心道:“她们打你,为何不还手?”
阿倾研墨的手顿了顿:“阿倾是王爷捡回来的,命便是王爷的,在王府做何差事都是应当的,若还了手给王爷添了乱子,是万万不能的。”
刘莛抬眼看她,放下笔墨:“本王很喜欢你的手艺,往后,便留在本王身边吧。”
于是乎,阿倾做了刘莛的贴身婢女,府上再也无人敢欺负她。
一日复一日,刘莛并没有差她做些什么,她只是日日陪他写字,听他抚琴,为他做糕点。
一日复一日,刘莛好似习惯了阿倾的存在, 她日日伴他左右,他竟觉着寻回了些快乐。
那是母妃病故后,便不曾有过的快乐。
这日刘莛望着阿倾,突然道:“阿倾,我帮你医好脸上的胎记,可好?”
我想医好你的脸,自此你便不需低头示人,不需怯懦自卑,我想你笑颜灿烂伴我左右。
03
上京坊间都传言,那最最风流的小王爷近日来收了花花心思,日日只居府中。
听闻小王爷身边,跟了一个面目丑陋的姑娘,说是丫鬟,衣着打扮却精致华美。
那些曾与小王爷交往甚密的姑娘们,各个心有不甘,说道着一个丑陋的丫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勾了王爷的心。
而刘莛大抵自己也不知,是何时喜欢上阿倾的,许是某日抚琴研墨时,又许是某日闲话谈聊时。
她没有艳丽姿容,不懂琴棋书画,永远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哪里看都不像是他应心仪的女子,可他独独心悦于她。
上京的传言种种,而这些,深居王府的阿倾都是不知晓的,此时她有令她更为烦忧的事。
刘莛想要医好她的脸,可是母亲说,有着这胎记,才能活得长久些。
母亲的话,这些年她一直牢记在心,遇见刘莛前,她从未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可是刘莛疼惜她,爱护她,他与她心意相通。他贵为王爷,从不嫌恶她出生低贱,不嫌恶她相貌丑陋,而她却连本来的面貌都不曾让他看到。
可她不知如何让他知晓,才更为妥当。
直至这日,刘莛在王府前遇到了挽月楼的青儿姑娘。那青儿姑娘竟将王爷中了邪术受丑女迷惑的话说出了口。
小厮将这话悄悄带给了阿倾,阿倾心头一震,刘莛将她护的太好,她竟不知坊间如此传闻。堂堂小王爷痴迷一个丑女,丢尽颜面。
阿倾看着自己日日避开他画上的胎记,母亲教予她的,她一向画的逼真。
一汪清水,白色的帕子拂过脸颊,卸下了她画了多年的胎记。
她一步步走到王府前,迎着刘莛有些惊讶的目光,挽上他的手臂:“王爷,午膳备好了,再不用便要凉了。”
只此一句,无需多言。那青儿姑娘已然脸色煞白,匆匆离去。只留下两个身影,四目相对。
“你是阿倾。”
“我是阿倾。”
又一传闻在上京不胫而走,听闻小王爷府上藏着一个绝色美人,天香国色,天人之姿。
众人皆道,这才是小王爷不再流连烟花之地的缘由。
而此时阿倾正在刘莛的书房内写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刘莛说她骗他许久,该罚,便罚她将他的名字抄写百遍。
日子不咸不淡的走过,阿倾觉得每一日,都是岁月静好时。
可一封封立储的奏折,打破了她喜爱的平静。
阿倾被掳走的那日,刘莛方才下朝,便见小厮匆匆来报,他闻言立即带着侍卫四处搜查,一天一夜都未曾合眼。
刘莛在破庙中找到阿倾时,阿倾只剩了半条命,她满身伤痕,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莛从未有一刻如此惊慌过,从未有一刻如此害怕失去。
掉落在阿倾身侧的断箭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琰”字。
他的大哥刘琰,竟以此来告诫他。
刘莛不似大哥刘琰,他向来是不喜爱政务的,可他偏是那唯一的正统嫡出,竟成了立储的第一人选。
因着此,成了他大哥的眼中刺。
04
自阿倾被掳后,刘莛开始变得寡言起来,他开始早出晚归,眉头也越皱越深。
阿倾身子还未大好,只能勉强下床,她总是抚着他的眉头,轻声安抚他。
刘莛握住她的手道:“阿倾,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便不会有人伤害我们了。”
他本无意夺嫡,也不曾想做太子,做天子。可他若不夺,却是连自己心爱之人也护不得。
终于这日,燕王刘琰带兵逼宫,小王爷聪慧过人,提前部署,擒燕王于皇城外,立大功,不日受封太子。
俞一月,圣上重病驾崩,立太子为新帝。
阿倾成了后宫之中,独一位的嫔妃。
刘莛对她道:“阿倾,我封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阿倾没有答话。
皇后之位,中宫之主,唯有千金之躯方才坐的住,而她命如草芥,又如何替他震的住这中宫。
新帝即位,后宫却空空无人,选秀之言,刘莛每每批阅奏折都能看到。
而他总是视若不见,日日去阿倾宫中陪她说话写字。
他成了一国之君,有了万千护卫,终是有了得以护她的能力。
可他并不快乐,他做了这君主,便就该有后宫三千吗?
可他只心许一人,也只愿与一人。
可后宫无人,前朝百官便无了后宫的支持,群臣的进言一日比一日多,他压了一日又一日。
而阿倾虽日日在后宫之中,却也听闻了种种流言。
他们说她红颜祸水,说她是祸国的妖女,说她魅惑君王。
更有甚者,传言妖妃不死,天下动荡。
听闻前朝因此事已有诸多不满,他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如此下去恐生变数。
可刘莛在她面前从不曾提起此事只言片语,依旧日日送来无数的赏赐。
这日刘莛将要离去,阿倾叫住了他:“陛下,臣妾有一心愿,臣妾虽为陛下的妃子,却从未拜过天地,从未着过嫁衣,不知陛下,可愿为臣妾制一身嫁衣?”
刘莛自是满口应下,他轻轻的抱住她,叹道:“阿倾,我定不会委屈了你。”
不出半月,阿倾便等来了自己的嫁衣,彼时前朝百官已然蠢蠢欲动,妖妃祸国的传言已然愈演愈烈。
阿倾知晓,刘莛,就要压不住了。
又是一年月圆时,阿倾看着刘莛熟睡,轻轻起身,换上了她从未穿过的嫁衣。她坐在床前,轻轻拂过他脸颊的轮廓。
刘莛,与你在一起的岁月,是我此生最怀念的岁月,可惜,我们的江山,要你一个人来守了。我虽怯懦一生,却也可以为你大杀四方。
月光皎洁,撒下一片洁白,而她穿着火红的嫁衣,一步一步踏向高高的城墙。她望着城墙外的万里河山,轻抚他赠她的嫁衣。
愿以吾之性命,换尔山河顺遂。
刘莛见到阿倾的尸首时,双目一黑,直直的倒了下去,他曾想要的护她周全,却成了他最爱之人的催命符。
自此,他勤勉上朝,日日夜夜批阅奏章,他要守住,她用性命换来的江山。
可他再未有过欢欣的笑颜,江山与美人,从未有人问过他,是否更想要美人。
年轻的帝王,在位三年,政治清明。而他的心已随他心爱的姑娘逝去,仅仅三年,便郁郁而终。
平阳三年,帝郁郁不得解,重病难医,逝于中秋夜,谥号文德。帝无所出,随传位于皇侄刘乾。同年,新帝登基,追封先帝惠妃为孝贤皇后,与帝同葬。
文 / 林涧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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